七年之远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事隔多年,我仍然记得初见黎明朗的那一个刹那,他如一道闪电刺亮了我,这个手指细长身材颀长的男生,有一种迷离而颓废的味道,一瞬间,让我痴迷。

彼时,我是A大二年级女生,我的男友是殷生,他带来了黎明朗,然后介绍给我说,这是我的好朋友,南京大学的高才生,我们曾经同桌三年。他又指着我,我的女友宝蓝。

我伸出手,这是第一次,我向男人先伸出手。

但他没有伸手,静静看着我,我很尴尬,手停在半空中,姿势僵硬,殷生打破了我的尴尬:走了走了,我们去喝酒。

那是第一次,我卑微地向他伸出手,他没有接,这让我懊恼万分。一路上,他和殷生说笑着,我在后面沉默着,我们要去海边吃海鲜,这是个热闹沿海城市,一到夏天,整个夜晚夜夜笙歌。

我们坐在海边喝啤酒,我喝了很多,和殷生划着拳,一点也不象个淑女,这和我平时的表现大相径庭。其实,我一直很内向很自卑,直到遇到殷生,他把我当成掌上明珠,一直,我以为自己是一只丑小鸭,除去文字,一无是处。而他多才多艺,长相英俊,在别的女生看来,我是中了头奖的幸运者。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吧,我和殷生在一起了,没有多少心跳和悸动,如所有大学恋人一样,我们一起吃饭自习一起去看通宵电影,周末到市里去买衣服,那些廉价的衣服,是他做家教买给我的。

我应该很知足,但是我遇到了黎明朗。

从第一眼看到他,我便知,我和这个男人会有故事。

后来我看一个喜欢的女作家书中有一句:和一个男人有没有故事,我只要十分钟就可以了。

是的,我只要十分钟,所以,我伸出了手。

那天,我们一直没有再看对方,我们一直喝酒,我和殷生喝,他也和殷生喝,我和黎明朗之间,没有喝过半杯酒。

我们都喝多了,殷生喝得最多,他尽了地主之宜,那些烧烤的海鲜剩了一大堆,海水向上涨着,月亮起来了,我趴在桌子上,动弹药不得。

是黎明朗把我背回去的,我伏在他肩上,闻着他夹杂着汗水和海腥味的后背,还有头发散发出的薄荷香,那是第一次,我与他的肌肤之亲。

我怀疑自己是轻薄女子,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但事隔多年证明我不是。因为对待黎明朗,我一意孤行坚持到底,甚至有一种决绝。那样的恋与爱,如藤与树之间的纠缠,没完没了,一生相随,即使黄花遍地凉,我依然认定,这样的男子,是我的最爱。

黎明朗走后,我与殷生提出分手。

这不是应该有的结局,殷生一声声问我,给我个理由,你看我们曾经多么恩爱,而且,在别的女生看来,你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没有理由。我缩着双腿看着窗外,原来,女人变了心是一件最恐怖的事情,她的内心薄凉,不再有微澜,即使殷生苦苦苦哀求,不不,我真的不再爱。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在逼问,一声声让我烦躁。

不再爱,我还是重复。

为什么?

我另有所爱。

他给了我一个耳光,扬长而去。

那是我第一次挨男人打,脸很快肿起来,我用冷毛巾敷好,然后去照镜子,镜子里,是一张冷静而漠然的脸,如果此时此刻黎明朗在身边,它会是一张桃花。

我开始给黎明朗写信,以一个陌生女子的身份。

我知道他的家乡与殷生一样,我知道那个中学有好多合欢花,我知道他喜欢站在楼顶吹笛子,这些,都是殷生曾经说过的。

在信中,我说我是暗恋你的女子,我们是一个中学。那时,你路过我的身边,带着合欢的迷叠香,我喜欢看你在楼顶吹笛子。

而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我的想象。

他回了信,问我,真的吗?你是不是那个穿着白衣背着大黑书包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你是不是常常在学校外边的修道院的那个女生?

我想,如我一样,他亦暗恋着一个女子。

我回应他说我是那个女子。

信,一直写着。我们写得越来越长,吃喝拉撒风花雪月,甚至,我哪天剪了头发都要告诉他,而他说,安,我想我们应该见一面。

不不不,我说,我们认识不过半年,不如,我们先寄照片给对方吧。

不久,我收到黎明朗的照片,果然是翩翩美少年。坐在中山陵的台阶上,眼神浩如烟海,他的眼睛,一下抓紧了我的心,又如一口井,让我掉下去,再也上不来。

而我不敢寄我的照片给他,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曾经是殷生的女友。

我给他的照片是室友马丽的,马丽,身高一米七,妖娆婀娜,她是中文系的校花,典型的万人迷,那张艺术照,她曲线玲珑,曼妙妖娆。我想,男人都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果然,他很快来信,这次,黎明朗居然寄了挂号,他说,你出落得更加动人。

我知道他说了谎,那个修道院门口的女子与马丽不会是一个人,他只是被马丽吸引而已。

但我们依然通信,他的字清风秀骨,我的字倒如男子潇洒有力,我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怕我从此永远失去他,即使他只是我的水中月镜中花。

大四,殷生又谈了新的女友,走马灯一样,今天是她,明天是她,他的女友,永远是我这种类型,又瘦又高,短发,眼睛大大的,面色苍白,几乎无一例外。每次看那些女孩子坐在他的单车前,我的心,浮起一层叫做疼痛的东西,一直飘啊飘,他把她们,当成了我。

而我,是个负心之人。

我们之间,俨然成了陌路,即使走到对面,我笑颜如花问,殷生,哪里去?他亦冷静地看我一眼,然后,转身走开。我们之间,从此隔了千座山万里路,再没有一座桥可以通向他。

站在殷生的身后,我蹲在路边,如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我知道最爱我的男人是谁,却要舍弃,然后奔向一场虚无的爱情,我想用自己的文字拴住那个眼神浩渺的男子,我想让他最后说爱我,那几个字应该是:我爱你,宝蓝。

黎明朗的突然到来让我分外慌乱,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降临在A大。

殷生来到我宿舍叫我,宝蓝,黎明朗来了,我们一起去喝酒吧。

这是两年之后我们第二次见面,彼时,我已不是殷生的女友,彼时,我的爱入膏肓,我为了这个叫黎明朗的男子望尽天涯柔肠寸断,但他怎么知道,那个与他纸上缠绵的女子就是宝蓝?

在一封信中我曾情意绵绵地写道:但愿如同廊上燕,年年岁岁与君见。而他回我,春色绵绵,日日安好。

那真是一生中最美丽春天,我走在路上都要轻笑,黎明朗,我纸上的情人,即使得到你的字你的话,我仍然感觉巨大的幸福与满足。

但此时,他就楼下,他就在我的身边,他来了!

突然,一个闪念让我惊恐,他是为谁而来?而马丽,正在窗边化妆,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那样妖娆靓丽,我说,马丽,走,带你去喝酒吧。

这个刚刚失恋的女子就这样出现在黎明朗的身边。

黎明朗的眼睛发着亮,而我,布衣素裙,素面朝天,与两年前并无区别。我们四个,再一次去海边吃那些烧烤喝啤酒。

黎明朗说宝蓝你好。

我的心跳得厉害,但我眼神平静,我不能让所有人看出我要为他发了疯。

你好,黎明朗。

这次,我没有伸出手,而他也没有。

我们中间,隔着马丽和殷生,他们一直说笑着,马丽对黎明朗很感兴趣,她说,这么好的帅哥,怎么不早介绍给我?

黎明朗的眼神落在马丽身上,马丽回应着他,是的,黎明朗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梦中情人,可这个马丽,不是写信的女子。

他们的眼神纠缠在一起,我,不过是替别人做了嫁衣。

原来,每一个男子都喜欢一个女子的身体,喜欢她们的灵魂,是稍后的事情。

这次,喝多的只有我一个人,黎明朗和马丽跑到海里去游泳,他们一见钟情了。他们嬉笑着,打闹着,一切与我无关,在我身边的是殷生,他问我,宝蓝,你的另有所爱是黎明朗吗?

我惊住,回转身去看到那张曾经熟悉的脸。

我想,爱我的人知道我的人才会洞察我细密的心思。

轻轻地,我摇了摇头,然后,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给我一支烟,我对殷生说。

那天,我抽了今生第一支烟,我知道,我的爱,已经与我擦肩而过。

我不再给黎明朗写信,此时离毕业还有三个月而已,我的爱情,以荒唐开始,以寂寞结束。

马丽,她开始往返于A城与南京之间,每周一次。

我知道,黎明朗与她开始了情爱之旅。马丽说,谢谢你宝蓝,没有你,我不可能收获这份爱情,我迷恋黎明朗,我要得到他。

黎明朗没有再写信给我,我们中间,仿佛陷入了真空,他以为马丽是我吗?怎么可能啊?我们写过那么多信,马丽的轻浮放荡他应该看得出来,但他为什么选择了沉默?

后悔选择了马丽的照片给他,我后悔带马丽去喝酒。

一切,已经将错就错。

马丽回来趴在我耳边说,宝蓝,他吻我了。

我如五雷轰顶,这个我想日日与君好的男人,竟然无法抵当女色的诱惑,是的,马丽是空洞无聊的女生,老天不过给了她一张皮而已,我以为黎明朗不一样,他说过,要等待那场一生一世心碎的爱情,可他却吻了马丽。

我没有祝福马丽,而是一个人跑上阳台,上面晒了很多白被子,我穿过那些白被子,哭着,绝望着。

三个月后,我去了北京。

从此,与这些人再无联系。

殷生出了国,马丽去了南京,而黎明朗,我不再提起,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梦里,都是落花缤纷。

三年后,我收到殷生的电邮,里面是他和新娘照片,巧笑倩兮,那新娘,一如我的苍白削瘦。甚至,依然是短发,眼睛很大,深深地陷进去,我回了他一张照片,此时,我已经长发披肩,烫了最新的陶瓷烫,我长了五公斤肉,看起来不再那么瘦得可怜,我不再穿素衣布裙,和马丽一样,我万分妖娆,高跟鞋迷你裙,多么性感的衣服我也敢穿,我的衣柜里,有一大堆露背装。

殷生说,你变了,变得让人心痛。

我怎么可以不改变?黎明朗不喜欢布衣素裙的女人,我想男人应该喜欢性感妖娆的女人吧?

彼时,我是一家国际化妆品品牌的华北代理,我开本田车,有自己的房子,定期去做美容足疗,我亦有三三两两男友,但我只与他们谈欢,不与他们言爱。

他们,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我记得的,不忘的,是那个我醉后背着我回学校的男子。他与我有肌肤之亲,他与我纸上山盟过海誓过,我忘不掉。

二十六岁,我在自己的博客上第一次写道:黎明朗,我曾经多么多么爱过你。

七年之后,我勇敢地站出来,坦然而对自己的感情,爱过一个人,这样刻骨铭心,我想,那是我的骄傲

依然是春天。

我出差,去A城。

多少年后,这是我再一次到A城,那一条条旧路,那海边的烧烤摊子,那开满了栀子花的校园。

此去经年,便纵有千种风情,我与何人说?

坐在曾经的宿舍门口,我打电话给殷生,这是国际长途,他在美国的黑夜里,我说,你猜我在哪里?

我的声音有一丝丝哽咽,多年之后,我拿定了他还在爱着我,如同我,依然一厢情愿喜欢着黎明朗,爱情是什么,它不过是一段段孽缘,一个欠了,一个来还。

你在A大。他声音已显沧海桑田的端倪。

七年之后,爱过我的男子知道我在A大。我突然掩面,抽泣得肩膀发抖动,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珍惜第一份爱,殷生曾给我的一切,是那样美好纯洁,可我一意孤行找着那个叫做爱的东西,最后两手空空,内心,是一座空城,我输得没有了一兵一卒,我只有一地散了的烟花,没有烧过,却已经过期。

我学会了抽烟,那种叫爱喜的薄荷烟,让我想起黎明朗头发里的味道。

早就想劝你戒烟,可烟雾中的你,那么美。这是一句台词,《游园惊梦》中王祖贤说给那个小妾听的。

没有人劝我戒烟,没有人知道我的美,此时,我不再是那个头发短短的布衣素裙的女子了,我妖娆万端,千娇百媚。但所有一切,如台上的戏子,我只演一个人看,但那个观众,始终不曾来。

我在A城呆了七天。

第七天,我走了,从此,告别A城,告别记忆。年轻时的梦,有的时候,只是一个梦而已,我想,我特意来A城不是为了相思,而是为了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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