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酒
每到四五月的光景,江南的梅雨季节就如期而至,绵绵的细雨无边无际的像个老人家絮絮地碎念,周边村庄山上的杨梅吮吸着大自然的雨水,渐渐长到了乒乓球般大。
我那整天笑眯眯能干的祖母在老街上开着一个杂货店,她爱酒也会自己酿酒再放店里卖。祖母酿的酒远近闻名的好,价格也不会比别家店里高,所以常常短时间内就会让人抢购一空。在杨梅成熟上市的时候,祖母就会去市场上购买一整箱子一整箱子的杨梅来,一来给这个大家族里很多的小孩子吃,二来为了酿制杨梅酒。祖母说挑选杨梅有两个技巧,一要个头大的,二要色乌梅硬的,具备以上两个优点的,才算是真正好的杨梅。
祖母洗干净家里青花瓷的大瓷瓶子,把杨梅一个个码在大瓷瓶里,倒入自家酿制的白酒,再混以冰糖,静静地放置在阴凉的地方个把月,想吃的时候便可以开封了。酿杨梅酒这一习俗,据祖母说,是祖祖辈辈沿袭下来的风俗,杨梅酒有祛湿,杀菌,解暑,舒气活血的功效,尤其在大热天,家里无论是谁头疼感冒胃不舒服,祖母总是给几枚泡在自家酿制白酒里的杨梅吃便真的好了,她总是笑眯眯的对家里的小孩子说杨梅酒里的杨梅是仙丹。
年幼时,我是个体质很差的小孩而且最喜食酸酸甜甜的东西,杨梅此果是最合我心意的水果,祖母总是挑最大最好的杨梅多分给我吃 。在夏天,我还会因为天热犯晕,祖母总是把白酒里的杨梅盛在碗里,要我一定吃两个杨梅,竟然杨梅吃完了我会清醒起来,祖母又笑眯眯地心爱地摸摸我的头说:“我家囡囡真是个爱吃杨梅的娃儿……”
杨梅酒的味道,是一种即是简单又复杂的味道,堪称一篇优美且深奥的散文,需要静下心来细细品尝。它没有厚腻的甜味,没有刺味的酒精,只有幽幽的果香,淡淡的甘甜,还略带一丝酸涩,隐约的酒力,瑰红的酒色,仿佛一颗光华流转的红宝石,高贵优雅却不失平易近人,这就是它的气质,如同无边冷雨潇潇而下的黄昏时分,凭栏而望,轻摇手中轻罗扇的美丽侍女。只可远观,怎忍惊扰那份安静。
酒初入口,虽没有热辣的酒精味,但是后劲十足,不多一会,肚子里蹭冒出一团火,沿着血管向上升腾,全身仿佛温开水熨过一般,暖洋洋的。
祖母是这个镇上出了名好客的人,每至佳节,家里总是高朋满座,她总是亲自下厨,做出很多新鲜别致的美味佳肴,每到此时,她总是献宝似的捧出自家酿的杨梅酒,请大家品尝。“补气,杀菌的哟!”她总是笑眯眯得意地说,但是又会警告家里的小孩子:“小孩子不能喝太多会流鼻血,只能舔一筷子头,太补了。”其实没等她说完,我早已经偷偷把筷子头伸到酒杯里,舔了不知道多少的筷子头杨梅酒。
如今,我的祖母已经永远离开了我,我已经很少回老家,老街都已经变了模样,我亦再也不能偷偷喝到祖母的杨梅酒了。我的家里有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酒,但是,我会在杨梅上市的时候,自己去挑选好的杨梅,自己会封藏一瓶瓶杨梅酒,在家宴上或朋友来家聚会时,珍爱地奉上自制的杨梅酒深情款待他们。
逝去的岁月里,我对杨梅酒的印象愈来愈清晰,深刻。
也许,这便是所谓的情结吧。就像先民用来记事的绳疙瘩,让我们时时记取着自己生命的初源与根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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