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满雪的乡路上走走
北方乡村的冬天,雪是永恒的背景。无论你走到哪,哪都是白的,哪都是雪。田野上是雪,丘陵上是雪,屋顶上是雪,场院里是雪。就连在路上走得久一点的胡须上都是雪,就连在路上走得久一点的围巾上都是雪。雪一场接一场的落着,就像一个剧目一折接一折地演着。人物、道具、内容都在换,可雪没有换,从大幕拉开到大幕落下雪都在,雪默默看着乡村的冬天开始,也默默看着乡村的冬天结束。
雪在北方的天空上酝酿着,云是灰白的,云层并不厚,不像夏天乌云翻滚那样有气势,那样让人心惊,那样让人想逃。冬天的云是和蔼的,谦逊的。宛如一片一片棉花,开在天上,也开在地上。常常是和亲友们围坐在老屋的火炉旁,暖融融地喝着茶说着年景,分析着粮食的价格,盘算着来年要种植的庄稼。忘记了天上的云,忘记了云上的雪,它们从远方来,走累了想落下来歇歇脚。猛然推开门,一眼鹅毛般的雪花,无数的白蝴蝶,洋洋洒洒,像一篇宏大的童话。
在落满雪的乡路上走走,这是我喜欢的事。放下一些心事,也放下一些忙碌,更放一些应酬。每年的冬天雪都和我说着话,说着深一句浅一句的话。那些话有时候轻松,有时候沉重。有些话我记住了,有些话转眼就忘记了。有时候我和雪小聚,说几句话就被别的事拽去了;有时候我和雪相守,聊很久的话,雪就一场一场地落着,我就来来回回地听着。小时候,有那么多的人陪着我和雪说话;长大后,我喜欢一个人和雪说说话。
空旷的雪野上看不见一只风筝,陡坡的丘陵上看不见一个爬犁,小河的冰面上看不见一只陀螺,雪地上很难看见少年的身影,像我小时候玩的游戏,早被一场又一场的雪埋上了,有那么多的童真也被雪埋上了,还有很多的日子呢。雨都已经有酸雨了,风都有时候变黄了,可雪还是老样子,漫漫尘世上雪依旧保守着初衷,保守着表里如一的洁白,雪没有辜负喜爱它的人。
走着走着我就忘记这是哪年的雪了,还是那么白,还是那么轻,还是那么耀眼。雪在我祖先的眼里白着,雪在我的眼里飘着,雪也一定在我晚辈的眼里落着。独自走着,脚印一会深了一会浅了,目光一会长了一会短了。看着自己的脚印孤单单的来,又孤单单的去,我知道落雪苍茫里我是来者,也是逝者。这雪好像是我一个人,这天地也好像是我一个人的。坐在远处村庄土炕上的一个人,也许看见了我,他是看见了一个黑点,晃悠悠的走着,可是看了一会像是近了,可看了一会又像是远了。
田垄上还有一些细小的脚印,但那不是我的,是田鼠的脚印。歪歪斜斜的来,又歪歪斜斜的去,我不知道田鼠的心事,田鼠也不知道我的。它们就像我整日为日子忙碌,为了吃喝拉撒脚步不敢停歇,我们的脚印是不同的,而不同的脚印的目的是相同的。还有喜鹊和乌鸦的脚印,匆匆忙忙的飞起,匆匆忙忙的落下,也不知道它们心里揣着怎样的心事,是否盼着冬天后面的春天。它们越来越黑的鸟窝像一个冬天的符号,像一个无言的诉说。我想茫茫的雪野上还有灵的足迹,只是它们脚步太轻了,像风一样不留痕迹,但是它们一定来过,一定驻足过,也一定说了些什么。
入了冬,落了雪,树就一棵接一棵的老了,它们枯瘦暗淡胡须发白,像一位位经历过世面的老者,它们替风说着话,替鸟说着话,也替人说着话。它们看守着空旷,看守着贫瘠,也看守着那些从天上落下的雪。它们守望着一个村子,守望着村子里的日子。它们看见有个人从远方回来,也看到有的人从村子出去。它们默默地看着一年又一年的雪落着,也默默的看着一年又一年的雪化着。它们知道雪要融化的时候,一排排大雁就来了;它们知道雪要落的时候,一队队大雁就飞走了。一年的最后,树知道大地上只留下了雪和自己的身影。雪挂在树的枝桠上,树的影子躺在雪里。
我看见一群绵羊爬上了山坡,羊是动的,如果它们停下来,我再看得久一点,也许把绵羊就当成雪了。绵羊在向阳的山坡上啃吃草根,没有人告诉它们要到向阳的半山坡上觅食,但它们走到那里就驻足了。我总觉得一座山的阳面和背面是不同的,阳面的阳光温暖,雪花晶亮,耀人的眼睛;北面的雪却是暗暗地,看不出晶莹。向阳的山坡上鸟窝很多,鸟的话语很多;而山的背面却是枯寂的,只有凛冽的风不停地咆哮。同是天上落下的一场雪,早春的时候向阳一面的雪已经化了,背阴一面的雪还在那里白着。一座山和一个人都在等待一样的阳光,等待一样的雨水,也一样等待一场相同的雪。
北方冬天的风才叫风,北方冬天的风是有声音的,凛冽的。北风是带着刀子的,它总刮人的鼻子和耳朵,甚至刮一个人的骨头,刮疼一个人的骨头。风狂吼着改变了雪的路线,风推着雪走,风也裹着雪跑,雪想落下,可风不让,风就带着雪满世界的跑。所以旷野上有的地方雪就厚些,有的地方雪就薄些,来年开春有的地方草就出得快些,有的地方草就出的慢些。有的树就长得高些,有的树就长得矮些。一年的收成有的就丰润些,有的就薄寡些。我想这不是雪的初衷,是风给雪做了主,像旧社会的婚姻。
在落满雪的乡路上走得久了,我看见了一座座白了头的坟茔昂起头来,喜鹊在祖先的头顶叫着,祖先睁开冥忪的眼睛看着落满雪的村庄,他依稀看见了他曾活过的地方,看见大红福字在冬天的深处像他年青时一样红着;在落满雪的乡路上走久了,我看见那位独钓寒江雪的老者,孤舟蓑笠目光低沉,今朝的一场又一场雪覆盖了唐朝的雪,雪动着而他永远静着,他早已经忘记了垂钩;在落满雪的乡路上走久了,我再也找寻不到年少时的那个雪人,在故乡苍茫的飞雪里向我微笑着扬起的红色纱巾,我不知道那条红纱巾飘向了哪里,我不知道那个雪人融化在哪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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