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篮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在最近看到许多人写到烘篮,只不过称谓有异,所谓火篮,其实一种器物,不禁勾起我童年的回忆

烘篮在我印象中是那么朴素的一个物:小小的玲珑的样,圆润收束的身,上面一个提梁,然后呢里面是土地样色泽的火灰,就是一只烘篮了,让整个冬天温暖

提篮在我就学时代是流行的,大概七八十年代吧,农村孩子普遍拎着这个物。虽然至今不起眼,可当时可是奢侈物,能拎起烘篮的人家是殷实的,至少衣食不愁,饭菜飘香。我有时就拎不上这个物,直到父亲开了一爿水作坊,家里日日有进账,才和同伴一样拎着这个物高高兴兴上学。

烘篮精致些,是篾条匀称、纤细,没有那种粗糙的感觉,并且编织也一丝不苟,当然需那种淡青柔韧的篾条,那种黄不拉几陈年的竹子或者酥脆的竹子都不行。缠绕穿插是要颇费一番功夫。低首侍弄一天的时光是很快过去的,这是个寂寞的事业,也是个细活。那种干活的间隙拉家常的手艺人是干不好这个营生的,也不愿选择如此小女儿家的活计。那些大大咧咧一身膂力的家伙更愿侍候粗圆的毛竹,然后一刀下去,竹哧啦一身应声而开,露出白亮亮的胸膛,然后三下五除二削结,再剖开,成竹条,成同样不凡的庞然凉床,成可倚靠沉重身子的竹椅,成各种大的竹制器物,而如此江南秀气的小竹器是需细挑慢捻,需对待一桩心事,将手艺织进去,将情性织进去,一切都融进烘篮了。拎物如睹人。篮体织好后,是要安一个提梁的,用细藤慢慢编织也行,用削薄的竹片弯曲也成,但一定要和篮体相谐,否则一件作品就功亏垂成,是虎头蛇尾。这是精品,那些粗制滥造作品就不述了,多数自家编成,省得叫篾匠要钱,自己将就些。我很羡慕那些拎着精致烘篮的伙伴,宛如火也是美的,如揣着一幅风景。篮体编好后就是安放火钵。由于篮体外圆内空,火钵也许圆圆滑溜的家伙,瓷钵最好,当然需花钱。放一只瓷钵,如搁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又小心,怀着怜惜。将就些的就是用白铁敲成的钵子,品格当然无声下降,但在瓷钵被不小心摔碎或是无瓷钵的情形下,它又是很好的替代品。

每日拎着烘篮上学是温暖的。尽管朔风无处不在,但这里有温暖的一角,可以温暖小手,可以包围心灵。小小的心是不期望多高多大的天的。坐进教室,又可以将脚搁在烘篮的盖上。一般都有一个铁丝编织的网孔状的盖连着篮体,小小的脚就不被烫着了。

母亲和奶奶是生好烘篮的当然人选,我和父母生活在一块,奶奶在街上,故而每次都是妈妈所为。淡淡的阳光照到晒场,我就上学了,就拎着妈妈生好的火篮上路。妈妈会拎到我手上。有时都忘了,妈妈会急急跑来,说忘带了吧,小手会冻着。随着一阵跑,火灰也淡淡地扬起,母亲的衣襟上,甚而脸上都沾着灰,我望着会伸手掸一掸,但母亲嘴上说不要,赶快上学,但还是任我所为。火灰跑掉后,我看见红红的蹿起的炭火,心里更激起温暖。

火篮的用处不仅温暖手和脚,我们还将用来煨烤食物,什么土豆和红薯都塞进过。随着这些食物的渐熟,香气弥漫,钻进鼻孔,当然也飘荡整个教室。同学会循香投送过来彼此肚明的目光,小小的喉咙一动一动,在吞咽口水。老师也知我们的用意,但从来没有阻止过,没有大声宣布下次不准在烘篮里烤东西,他知道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平日也没什么吃的,有的甚而没有吃饭上学,吃这些火里煨的东西已是一种奢侈。当然也烤过豆子,什么黄豆、豌豆,是放在一个小铁器里,如铁盖,在农村也随处可见的,然后搁在火炭上,就眼见它缓缓变黄,变得稍稍染黑,就亟不可待撂进嘴里,嘴是要吸溜一番。

烘篮有时也成为传递友谊的一个桥梁。看着同伴瑟缩着脚,是会无声递过自己的烘篮,彼此都笑了,小小的心就连在一起。困苦的学生是一个冬日都没的烘篮拎的,但脚时常会搁在各种不同的烘篮上,那是同学争相给的。小小的心是不乏大人的怜悯的。小小的怜悯会穿越许多岁月的风尘,让我们深深记取。故而同学小小的隔阂会在烘篮的无声传递中消弭。烘篮温暖着身心,也温暖着记忆。

如今烘篮成希物,可以进博物馆了。真的,我多少年了没有见过那个玩意儿。如今看到写到烘篮的文字,我才陡然想到那件物,想到烘篮孕育的那些事和场景。烘篮是素朴的,是一个时代的标志,但忆起总让人温暖,不仅是那不可复制的场景,还有就是纯粹的情感。有多少情感可以像从前,像烘篮所传递的友谊。现在人间多少在交易。

烘篮暖暖地荡在遥远的冬天里,也如村后坡上狗尾巴草样摇曳在我记忆的时空中,像一缕不散的阳光,像母亲的目光,像暖暖的呼唤,像一切温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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