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扶危栏听雨声°烛红影里醒浮生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是谁声声地唤着我的乳名,徐徐缓缓,却饱蘸着深情。那时间岸上搁浅的船儿,在风剥雨蚀下残破,在孤绝死寂中惶惑,终被捞起细补,后悠悠地驶入一片宁谧的海域,微微晃荡。

仿佛尚在襁褓的婴儿,有一双手轻轻地摇着,还有一张嘴柔柔地唱着,看不真切,也听不分明。游离的意识渐渐爬上沉重的眼皮,晕染了倦意。不如睡去,不如睡去,去到那个虫鸟轻鸣,花木微醺,兔儿慢跑的梦乡吧,那儿,还有我暖暖怀抱和甜甜的微笑

可那人在哪在哪,我溯流而上,却不遍寻不到她的气息和一星半点的影迹。我想大声地应着,却被一只粗暴的大手扼住了喉管,拼尽气力,也只发得出嘶嘶的声响。那时的呼唤却远了远了,我无助地哭了哭了,直到泪濡湿了脸庞,才悠悠地醒转。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道的可是此时此景,偏生这雨忒多情,惹我遍遍研磨“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悱恻心境。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多余的水分,在这无边的黑暗中细细黏合着溃不成军的坚硬。这浓稠的夜,伴了我多久,竟让我生出太多惺惺相惜却也欲罢不能的情分。神秘,安全,包容的面具下,藏匿的是我那双永夜难阖的双眼和未曾示人的伤痕。

      可梦中的呢喃般的呼唤分明老旧而窝心,盈盈地将我向光明温暖的海域牵引,让我忘却了忧苦,告别了沉沦,与阳光撞了个满怀,幸福盛了满手满心。是谁的目光,送我走远,哪怕隔了万水千山,一次次高楼望断;又是谁的牵念,聚沙成塔,随风漫卷天涯。是否还是忧心我的迷失,是否依然放不下我蹙起的眉头,便托梦传音,熨平我堆叠的绪念。

     怎会不知,若循梦而行,定可见你晚菊般温婉的笑颜,可滴答的雨声,乱拨了心弦,将近乡情怯的踌躇,奏成了道阻且长的却步。

 

     

 

       总是那么一双布满老茧却又干燥温暖的手,拂过我的眼,摩挲着我的脸,让我收起眼泪,笑得甜美。

     那时的我,日日在庭前的石阶上枯坐,久久地凝视着那条窄窄的土道,无语而木讷。从黎明等到黄昏,从日升待到月落,可是来来去去总只是哞哞叫着的牧牛和辛勤劳作的农夫。那丝念,终只能如青小的杏儿,无息地败落。

     是宝儿不乖他们不要了,还是宝儿爱哭他们不喜欢了?是不是等宝儿再大点他们就真的会回来呢,目送完最后一抹余晖,我便扑进你怀里委屈地发问,也不管眼泪鼻涕蹭了满身。你总是爱怜地用十指梳理着我细软的发丝,柔柔地道,婆婆的宝儿最乖,最招人爱,哪天山头上的刺槐开花了,他们就会回来。我终破涕为笑,明明是冰冻三尺的季节,却还傻兮兮地跑去山头,看那刺槐是否有花会开。

     我蹦蹦跳跳的背影,你见着应是无尽地揪心。我总是能隐约听见,一向温和的你,竟言辞激励地斥骂着弃子不顾远行无讯儿子儿媳。    

                                            

     究竟过了多少年,我竟从蹒跚学步的婴孩一路长成垂髫的女童,从未着齿牙的新生直逼始龀。多少次花开花落的痴等,终不过指尖一抹即散的烟云。岁岁年年地蹉跎,谁还会记得日渐清瘦的约定。

        你说,乖宝儿,过了这个春天,要是他们还没回来,婆婆就让人砍掉院中的大树换钱,供你上学,再不行就拿出婆婆的棺材本,反正不会让咱们的宝儿再受委屈了,以后咱祖孙俩就相依为命不等那没对良心的人好不好。我却变得不依不饶,在地上哭滚,像一只脏兮兮的疯猫,我要爸爸要妈妈,为什么他们只要哥哥,为什么他们从肯回来看看婆婆和我......

 

     

        就在那年,身体一向硬朗的爷爷猝然离世,从未面临死亡的我竟不知要哭。也是那次,我终于见到了奔丧而来的父母还有比我足足高出一个头长得敦实憨厚的哥哥。我以为自己会一脸兴奋地扑进他们怀里,呜呜痛哭,可是我却一直拽着婆婆衣摆,任他们如何呼喊哄逗都不肯前移半步。

     殡葬的仪式完结后,他们便开始商讨我的去留。婆婆哭诉道,这闺女是我心头的宝,老伴去了,你们何苦又将她夺走,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你们口口声声爱孩子,为了孩子好,可为什么狠得下心将刚落地的她扔给我,一去便是六七年,你们说啊,说啊!可他们仍是执拗地坚持着要将我带走,我蹭进婆婆的怀里,像她平时哄我的那样,用肉乎乎的手给她擦着泪,边擦边说婆婆不哭婆婆不哭,宝儿会乖乖的宝宝再也不惹婆婆伤心了。可是隐隐也知道,怕是最后一次可以这样抱着你了,便哭得越来越大声。

        ......                             

                                         

 

    而如今,瘫痪的你应是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不得动弹。老朽的身躯和僵化的思维,已容不得记住太多的人事。而父母与你久来便有的歔欷,不容得两地相隔的我们有太多的交汇与牵连。我以为,你也会在某个时刻将我像旁的人那般忘却,可是没有,阔别多年仍一眼认出我是你心头的宝,心心念念的也全是我的好。

     照料起居的保姆无数次向爸妈诉苦,说已是几个小孩奶奶的自己却一直被床上躺着的你错认为自家的孙女。父母也满是不耐地纠正道,她不叫宝儿,『静』才是她的学名。可是缺失了记忆和自控能力的你,无论旁人叮嘱多少次都还是记不住。

 

        

       又是一个冰冻三尺的季节,明知不可能有花在枝头绽放我仍一人跑去山头看着那刺槐。你说,如果花开了,你是不就就可以好起来了,就可以像十几年前那般,拥我入怀。

      你总说刺槐开花,女儿出嫁,可我问了太多的人,他们都摇摇头告诉我那句话是错的,应是铁树,而非刺槐。可是对对错错又何必要计较,就像,只有你还声声地唤着我的乳名,也只有你即使混沌了意识,也不肯淡却关于我的记忆,哪怕倾尽所有,都不肯让我受一点点的委屈。也许,你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自己疼爱的孙女风光的出阁吧,可是年迈体衰的你又如何等得起。         

      记忆如泄闸的洪水,再难收回,向来凉薄的我竟也会在这个冷雨敲窗的夜晚潸然落泪。

      等等我好吗,待到课程完结的时候,我定携着一位机灵小伙的手前去看你,和他齐声地唤你婆婆。虽与他不一定相爱,更不一定会走多远,可还是想一偿你多年的心愿,哪怕是以欺瞒甚至糊弄的形式。

      雨,依然淅沥,而心绪,怕是再也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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