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梦里又回到奶奶的枣园，看花，听风，吃枣子，摸蝉……许是这世间太繁杂，不知从何时开始，特别怀念和奶奶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人间四月，芳菲满川。

某一个落雨的午后，缠绵的烟雨敲打着淡黑的檐瓦，青翠的柳色薄雾一样向烟雨深处蔓延。满池的荷叶微风细雨里亭亭，雅韵丰致被风和雨悄悄传说。

绿柳雾色里，一处小小的村子在雨中静默。三五十家的住户，清一色的青砖瓦屋，高低错落，像被少年在清晨脱口而出吟咏的安静清新的一句诗，平平仄仄。

小村的正中有一处碾屋。就是村里最老的老人也不能说出何时有了那碾盘和碾子，只知道它们骨碌碌骨碌碌地碾过无尽的岁月。

奶奶常会在这样一个诗意的午后，带着姑姑们和我去碾屋碾压麦子或玉米。于是，麦子和玉米浓郁的香气混着湿润香甜的四月气息开始在空中弥漫。而奶奶则穿了她的棉白布小褂和黑棉布裹腿长裤坐在碾屋门口，背靠着四月的烟雨与荷韵柳色，摆上笸箩和架子开始筛面，面色宁静安详。

手臂伸直弯曲，面箩就有了灵性似的在架子上来来回回自在滑动，发出的悦耳的叮当声随着四月的风，跃入满川烟雨，渐远渐消融。雨中，双飞的燕子轻巧地飞过碾屋后头去。天上，密密的灰色的云是一块大无边际的棉絮，漫天扯着，撒下细雨。

奶奶黑裤白衫的小巧身影，在那样的四月天，在那四十年前的田园，悄无声息地刻上我小小的心灵，让我常常在寂寂的午后想起，想起……

冬日，太阳落山时刻，阴冷的空气四处充塞着，瘦硬的枣树诉说誓言般，向着满天星光倔强地举着枝桠。

奶奶的青砖瓦屋洞开着门，门内拥挤着浓浓的骇人的暗黑和阴冷。此刻的我如若没有奶奶在前面，无论如何不敢踏进那门内半步。这个季节的这个时刻，我最喜欢的就是和奶奶一起待在灶间。灶间是泥屋，紧依着堂屋。

偎在杨柳叶子堆里，看奶奶烧汤是我最爱的事情之一。奶奶家那地方柴火较少，那些杨柳叶子都是奶奶在秋天背着满天星光扫回来的。坐在那上面软而温暖。

我不爱说话，却喜欢用大而亮的眼睛看着奶奶做事。

红红的火光里，当锅上的气体冒得圆如树的时候，奶奶的晚汤就烧好了。奶奶此时要做的事就是从灶坑里扒出花柴的炭火，盛放在在一个铸铁的小盆里，然后小心用砖头把炭火压实，放到已经撑好烘子的床上。这样，晚上睡觉时我就可以睡到热热的被窝了。

再然后，奶奶会坐在她的专属坐具——那只灶前小木櫈上，慢条斯理地燃起她那杆长长的烟袋。在一片土烟的香辣味道里，开始给我讲故事。从陈年旧俗到奇闻异事，再到民间传说，再到东家奶奶西家爷爷的轶事，一个接着一个。常听得我眼睛亮晶晶的，醉了一般。

冬日傍晚，两间泥屋，一灯如豆，祖孙闲话，多惬意的时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