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布裙子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那天,轮到我倒休,一家人好不容易凑了一个团圆的周末。

    前一晚小妮子挤在我被子里,非要跟我睡,还说了一大堆理由,说她同学经常是她妈妈搂着睡的,身体瓷实的没有人能比。我说了许多挤被窝的坏处,她总是不听,眼看她是非赖在这里不走了,想到她从两三岁起,就一直单人独床六七年了,也怪可怜的,便答应她陪她一晚。小家伙就搂住我的脖子,说什么也不松手,还缠着我给她讲故事。

    书上看来的故事,大多都讲给她听过了,我一起头,她准能知道后面的结果。每次听一两句她便嚷嚷着换一个,弄得我没办法,只好在记忆里搜寻一些自己幼小时候的经历,想含混过去。不想,一个花布裙子的故事,经过多年的发酵,竟变得历久弥新了:不仅没有给妮妮带来睡意,连我自己也神迷旧岁月里,久久不愿回来。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晚半夜被哭声惊醒,灯亮着,发现身边的母亲不在,也听不见父亲打鼾的声音,惊得我坐起来,光着脚去院子里找。那晚没有月亮。从亮光处钻进无边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山弯里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声,我突然感觉一股凉意从心里蔓延开来,怕得我浑身发起抖来,转身折回屋子,死死地把门扣上,站在门口哭。那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在家,是深夜、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哭就早已六神无主了,又不敢出门,只能大声的哭嚎来发泄心里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才光着脚跑到门口。回来的是母亲。脚步声走到门口,没有立即进来,她先站在那里“呸,呸”的吐了几口唾沫,用笤帚在身上扫了扫,又定了定,才推门进来。看见我光脚哭得鼻泪不分,母亲一把搂过我,抱起来塞进了被窝,然后和衣睡在旁边,嘴里乌里哇啦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安慰我。大概是我太过恐惧了,那一晚竟再也没有睡着,只觉得那一夜好长、好长。到天快亮的时候,父亲回来,我才被一阵倦意袭来,沉沉的进入梦乡。

    第二天我才知道,是山弯的翠婶死了丈夫。父母前一晚就是去她家帮忙办理后事去了。翠婶人长得俊,嫁到山弯前,就因没有给前夫生个一儿半女,婆家不要她了。后来经人介绍,跟了跛脚的老光棍,伺候他的晚年。谁知那夜,丈夫死了,她便从此孤身一人了。翠婶对我很好,就像我是她的孩子。打我记事起,她在我眼里从来都是一脸俊俏的慈祥。她家朝阳,门前开阔。我小时候常去那里玩,每次在那门口玩累了,她总会叫住我,亲昵上好半天,给我水喝,临走总在我手里塞几颗枣子或糖果。她家院里有一颗枣树。她还养了好多鸡,我也经常能吃到她送来的鸡蛋。

    自从那天我受到惊吓,我总是半夜惊醒,醒来就再也睡不着,如此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请大夫,看外科都不见效,父亲还在村口、路边到处张贴了“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的纸符,也不见好转,直到有一天。

    那天翠婶在村口看见父亲张贴的纸符,什么也没说,走了几十里山路到镇上,扯布给我做了一条花布裙子,晚上送到我家,说让我先穿上着,晚上睡觉时压在枕头下,就不会醒了。我半信半疑的看那条花布裙子,看不出一点特别。寻常的棉布,红底碎白花筒裙。她陪我们坐了很久,把我揽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在我头上身上极有节奏的按压,口里还默默地数着数字,又说了很多让我开心的话,才在黑夜里离开我家回去了。说也奇怪,从那晚起,我的病就真的好了。

    那条裙子我穿了一年,翻过年时,我长高了,裙子已经不很合身了,我便将它扔进炕上的衣箱里了,后来再也没有穿过。父母却认为它能辟邪,就让我一直带在身边,就在我出外上学的时候,它也一直闲置在我的皮箱里。

    前几天送父母回家,我特意买了东西去看翠婶。她老了,额上添了不少细密的皱纹,但她依然慈祥、目光里更多了几分黯然。她没有料到我会去看她,见到我的时候,她愣了下神,然后飞快的进厨房忙乎了。那晚,我住在她那里。

    小妮子已经睡着了。为她掖了掖被子,思绪又飞回到了那个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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