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有新闻说，北京香山红叶文化节人满为患，人海人山的红火胜过红叶红。没去过北京香山，没见过那里的红叶会是怎样的层林尽染叶红烂漫，看见这么说人多也一时没了去看的心思。道理就是那样的吧，凡人群过分凑热闹处，再胜的胜景怕是也煞了风景，而且，自然美景总要在有美景自然的安闲清静的眼神心目中，方有更加美好的意味。

    走在上下班的路上，已然成了习惯，自觉不自觉地就忽略了路人过客，而关注了阳光雨露飞鸟草木，且自得其乐从未厌倦。怎么可能会厌倦？即使在闹市中，大自然也依然存在，它每天都是新的，每天都有着不同的美，何况这是四季分明的可爱北方，我爱的草木更是循着时令枯荣相生，美得张弛有道、刚柔相济、有品格有风骨有精神有德性。

    今秋我不去北京香山不去这边南山看红叶，但红叶自会与我相见，就在追随一只喜鹊身影的那当下，不经意即见到一树红叶灿烂红暖。院子里众多草木还在青青如许，这一树的疏绿明黄火红便格外鲜明耀眼，仿佛要将一个秋天引燃，或者说秋天已将它引燃，或者说这红叶已点燃秋天内心的火焰。

    我挨着树干站在树下仰视观看，丰实的树冠将视野盈满，即刻金秋加冕、红霞满天。最好看最动人的依然是阳光照，照得红叶熠熠生辉、绿影飘渺、红光闪耀。时有清风来兮，阳光漾波，红叶招展，让人觉得又清朗又温暖、又亲近又高远。

    红叶有落，随微风随阳光清歌曼舞，飘飘似仙，有几枚落上我的头发、我的肩头，依然让人不禁遂生单纯的小心动小欢喜，然后看它们再悠悠然地落在我站着的青草地上，那光辉中的青对红，美得参差而和谐、平凡而超然。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红叶的美也美红得不尽相同，但每一叶都红得那么自然那么有质感。这红叶，红是它的底子它的骨肉血脉，些许的绿与黄作间或的美饰润染，更显得红的好看。这红，生长进冬的庄重、春的清明、夏的热情、秋的丰实与安定，是渗透、浸润、融汇了光阴季节时令的红，是大自然特有的秋红，语言难以述尽其美，怎样的绘画红色系在它面前也都是逊色。红是世间最精粹的情、最真醇的心，惟有历经冬春夏修行来的正果之秋可相配。

    红叶也是秋以为期吧，是与秋风秋水秋光秋天还是与天空大地人间抑或是与自己与那美好的红？在赴一场一年一度的嘉会。亦自是金风红叶一相逢便胜却风景无数。应景的是“红叶题诗”的唐人传奇，故事有多个版本，讲述的却都是书生与宫女以题诗的红叶为良媒而因缘际会自成的佳话，那也是红叶的传奇、秋天的神话。

    此后经年，红叶年年红，“红叶题诗”的故事却业已只是了故事。世风已不古，佳人难再得，良人不可遇，现代人没那份骨子里的风雅也便没有那样的好运，但每于红叶当红之时对古典美好有所追思，对人间真情有所守望，最不济被人说成矫情有余附弄风雅，那也是一份未泯的美好情怀啦。

    如此，即使不遇那种良缘，怀持一颗求真向善唯美的心，亦自可秋来“殷勤谢红叶”，而无需问“叶上题诗寄与谁”。他人不堪寄就寄给自己，现实不堪寄就寄给理想，尘世不堪寄就寄给信仰，肉身不堪寄就寄给灵魂，人心不堪寄就寄给日月山水草木自然；人生天地间，沐清风、浴阳光、听鸟鸣、享食粮、守自心、有四季自足长新的风景与时光，就失不了人生如寄的正好模样。

    明人高濂在《遵生八笺》里将秋时对红叶的幽赏称为“醉红树”：“秋来霜红雾紫，点缀成林，影醉夕阳，鲜艳夺目，时携小艇，扶尊登桥吟赏，或得一二新句，出携囊红叶笺书之。临风掷水，泛泛随流，不知漂泊何所，幽情耿耿撩人。更于月夜相对，露湿红新，朝烟凝望，明霞艳日，岂直胜于二月花也。西风起处，一叶飞向尊前，意似秋色怜人……”

    这番情致，是文人之兴趣、雅士之风流，终也是赖了大自然的风光在修性养生。那般如此赏红叶，似有造作之嫌，实也在性情之中颐养性灵，又因了其情之真切，让人不忍评说为矫情反而亦藉此怀恋起这古风，自己写着字亦似乎气壮起来，仿佛得了某种可持的凭证。

    我见到的这棵红叶树是柿树，正是“柿叶红如染”的时候。霜降节气之后红起来的叶子叫“霜叶”，故说“霜叶红于二月花”，柿叶即是那红于二月花的尤物，于是就有了“柿叶翻红霜景秋”“柿叶满庭红颗秋”的诗意美景，古意与红叶一起亮丽、温暖了秋。

    柿叶宽大平展，叶红时又较有韧性，所以又传下了“柿叶临书”的典故，亦有了“满山柿叶正堪书”的诗情，且不说那柿叶上书写的是何样的书法艺术、诗词文章、思想心情，单单想象那份汉字配树叶、墨黑配丹红，就觉得美得那么厚朴而分明。

    而那一枚枚红叶，亦是“小题秋样句”了，抒发的也是一番秋情意。有人憨问我若是我题写会怎么写、写什么。我想着太阳下红光满面的红叶，无耻地回答：用阳光书写，只写下阳光。红叶以阳光为笔墨书写胸臆，阳光亦把自己写入红叶，那写下的、题上的、表达的，都是阳光的心声、阳光的质地、阳光的内容与意义，何其美好。

    这树上树下，红叶相映，阳光喝彩，清风助兴，有切实的美感，有清阔的远意，有风烟俱净天山共色的意境，直是红叶的一统岁月江山，只要用自然本心去欣赏去喜爱去寄情，美好即在眼前、心愿总得实现，那么，这就是我的红叶香山。一叶障目可不见香山，但怎遮蔽得了心灵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细观远眺高瞻？有红若这般的红叶之秋相伴，多好的草木山水自然都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