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鱼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我四五岁上,跟着姥姥住在乡下。是大人嘴里“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淘气包,假小子。
       童年的夏季,在孩童的眼中永远是漫野的金亮阳光,是老榆树下声嘶力竭的蝉鸣此起彼伏,是姥姥和邻家姑嫂们坐在榆荫下窃窃家常的闲适。那会儿穷,却穷的理直气壮,有章有节的,似乎没有谁为了五斗米起早贪黑的劳动,乡村生活像村东头小溪的流水,不急不燥顺理成章的缓缓过着。我记性不好,隐约知道那个时代大家都吃大锅饭,都是集体劳动。印象里没有和全村人一起围着大锅吃饭的场景,每家还是在自家吃饭的,可见这个“大锅饭 ”形容不够形象。
       乡下人没有午睡的习惯,一天晌午,姥姥和一帮婶子大娘在榆荫下搓麻绳,纺线,笑语喧哗的拉闲篇。别的孩子都在野地里风车一样的疯跑追逐去了,我被姥姥喊住:“小丫头家家的,别跟着去疯 了,大太阳地晒得跟糊茄子似的!”只好偎在她身边看她把纺锤捻的滴溜转。
       一会儿看大奶奶挑着担子忽忽悠悠走过来,头上的斗笠汗蒸蒸的冒着热气,一并看到扁担两头盖着笼布也冒着热气。姥姥老远就招呼她:“她大奶奶,你这又是去湖里给社员送饭去呀!!”所谓湖里,指的是乡亲们劳作的大片土地。大奶奶答应着,挥汗如雨的走过去,我央求了姥姥允许我跟着大奶奶去湖里玩耍。姥姥戳了我额角一下:“左右跟我这里也是淘气,跟你大奶奶去玩吧,可跟住了,别跑远了!”一厢答应着,人已经跑到了大奶奶头里。
       去到湖里,并没有看到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社员们都在歇晌,等着大奶奶送饭来,一边烧了火堆,在烤黄豆吃。 看见我这个小孩子,也并没有人来主动关怀一下,挨挨蹭蹭地 自己在火边捏了几粒烤熟的豆子,吃起来香喷喷的。看着社员们吃饱了饭,大奶奶收拾起扁担往回走,我意犹未尽的流连了一会儿,生怕大奶奶走远了,不认识回家的路,只好追了上来。
      走路也不会好好走,偏要爬到水渠的沿上,张着胳膊歪歪斜斜的 ,倒也没摔下来。刚给地里上过水,水渠底还有半臂高的水流缓缓的流着。走着走着,人就不动了,看到一条黑色的大鲶鱼,卡在石缝里左右挣扎,水花溅到我的脸上。正午的阳光照在脸上,晒得人惶惶的。我小时候是个狡猾的孩子,心里刹那间矛盾起来,踌躇着该不该喊大奶奶来帮忙。这样大一条鱼,我是肯定对付不了的,喊了大奶奶,又怕她见财忘义,欺负我是小孩子,自己抓走可怎么办?眼看着鱼儿就要挣脱石缝,我尖声喊起来:大奶奶......
      大奶奶捋起裤腿,跳下水渠,手到擒来 ,大鱼扭动着身子高喊饶命的样子。我紧张的看着大奶奶的脸,看她有没有像评书里说的面露凶光,先下手为强的意思。好在并没有,她顺手捡了根稻草,穿起鱼鳃,递给我:“可拿好了,回去打打牙祭。”
       傍晚,姥姥,舅舅,舅母,我,一家人坐在院子的枣树下吃晚饭。还是一贯的每人一碗玉蜀黍粥,一块地瓜面煎饼,一小碟咸菜,我面前闪闪发光放着一盘油煎的鲶鱼块 。姥姥又戳我额角:“只顾着自己吃,怎么不让舅母吃鱼?平日里都白疼你了!”看看舅母,满脸的笑意,她对我一直不错,教给我用草纸叠苍蝇壶。然而,在我心里,实在还不足以换一块美味的鱼。迫于姥姥的目光,低声谦让起来:“舅母,你吃鱼啊。”舅母和舅舅相识一笑,柔声拒绝我的好意:“舅母不吃,你快吃吧,仔细凉了不好吃了!”一颗心放了下来。
       后来长大几岁,我一直后悔当时没有坚持让舅母吃一块鱼,因为她不久就患病去世了。
       然而,那却是我此生吃的最美味的鱼了。在后来的无数日子里,吃到过无数各色各样的鱼,只有那个夏季,那个傍晚,那条鱼,让我念念不忘,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