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一首歌给你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我少年时候,算得上无师自通的本领,有两样,一是不停地闯纰漏,再就是学会了吹口琴。大约是那时候可以玩的东西太少了。

上了初中之后,遇到了教音乐的小王老师。她较小纤弱,那时候我们还没读过琼瑶,但如你所想象的那样,她可以充任琼瑶故事的所有女主角。她教了我们很多通俗歌曲,并且让我们知道了1234567在音乐中表示什么。那个时候,电台里还有每周一歌,这个歌的歌谱与歌词会刊登在电视报上。这个报纸,我姐姐定了。那么所有的每周一歌,都属于我,都被我小心剪下来,贴在一个封面俗气的笔记本上。那时候,江苏的观众,几乎没有不知道海蓉这个名字的,她代表了一种温柔的声音,更代表了潮流的音乐。她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来,我就把她想成我们小王老师的样子。

海蓉的声音真是适合夜、深夜、暗夜。而且我记得的那些时刻,似乎都在寂静的夜晚

尽管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爱,但是已经略略体会了寂寞的意思。大约人也快到了青春期,所以虽然不识谱,但是听过的歌曲,我总是试着用口琴吹出来。不知道颤音、捂奏、手震音伴奏……就是最简单的吹奏,仿佛是那个调子了,就是很好的安慰。

那时候的小街上还没有什么汽车,白天是喧嚷的人声,一到黄昏,整个街道陡然就静了,除了偶尔有街坊夫妻吵架的,最多的是呼儿唤狗声,间杂着响起一两声自行车的铃铛,倏忽就远了。所以也许有街坊四邻打我们家的窗前经过时,曾听见我在吹口琴。他们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口琴也不像小提琴,胡乱吹奏也不像杀驴。唇间的倒唻米发就这样打发了许许多多的少年心事。

我姐姐曾反对我做很多事,谈恋爱、看武侠小说、写情书,但是不反对我听收音机、吹口琴。那时候好像已经有电台点歌了,写了信,走了漫长的路,千辛万苦到了主持人手中,读出来,而且不是一首歌送给一个人,而是同时送给很多的人。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听众,蹭了这些有心人的便宜,跟着听了很多好听的歌。少年心事,猝不及防,并且不期而至。是真有那么一个人来了,那些莫名其面的欢喜与忧伤有了实处,那些歌声就有了意义,丝丝缕缕地渗进了心里,慢慢地生根、发芽,还寄望它能枝繁叶茂。

海蓉的节目有没有点歌这一栏,我忘记了,大抵是有的罢。像抒情散文一样的语言,总得有无数有心人配合,那低而磁性,听着就愁肠百结的声音才有一个实实在在的承载。我少年时候就不懂得什么叫浪漫,这个课程没学过,总觉得让全世界人知道我欢喜谁,是挺羞耻的事。在后来的二十年中,人们一直在鼓励人们,爱要大声说出来!可是,爱,是私密的事,为什么要大声说出来呢?

我会吹口琴,但忠实的听众只有我自己。有一天,我忽然想给一个人吹奏,哪怕是最简单的歌曲,只要她能听见就好。我想象她在场,红苹果的脸,羞涩的笑,欢喜的眼神,以及安静的样子,两只手稍有不安地搅动着美丽的辫子……那我会不会骄傲地告诉她,你面前笔记本里的每一首歌,我都能吹出来!

可我终究没这么做过,我从来就不是多么勇敢的人。

十年之后,县里的电视台流行点歌,放粗糙不堪的MTV,下面打出字幕,“祝刘晓梅与王大柱永浴爱河,好友谁谁谁贺”云云,开始是五十块钱一首,后来点的人多了,涨到一百,又涨到一百五,点歌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我们那会都把电视台点歌当红包送,点了歌就不用随礼了。

电台没什么人听了,海蓉不知道哪去了。知道哪去了的是那个我曾经想吹口琴给她听的人,她嫁给了一个外科医生。我也基本不会吹口琴了。长长短短的一生中,我们总是在不停地丢掉一些东西,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