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树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秋渐深了。大街上的夹道树,颜色开始多起来,树下也可见成片的落叶,斑斓的薄红与明黄,虽在柳杨的青苍间略显式微,然足以开豁我的眉目了。倦身久居城中,犹坐闭室,于一花一叶的感觉上就不免迟钝,每每等到春过了,才想到看花,等到秋尽了,才想起西山的枫栌。

 

京城的树,以柳槐居多,西郊的大道以及校园的围墙外,则多见高深的白杨,它们或挡骄阳,或遮尘声,一年下来,总能以一味的青绿行于春秋,又与春秋一起终老。至于梅杏,桃樱,海棠,木槿或桂树,其间虽能跳出十分的顽艳供人游赏,然总不过数天的光景即告尽期。它们就像女儿般,在哥哥似的柳杨腰下嬉闹着,过上几日揽镜自照的年华,便随一场风雨隐于绿海而嫁作人妇了。坼枝而著花,花落而生叶,自然是树的命定,然若能在秋极之时,再以片段的红黄招摇数日,想必也是它们所乐意的。

 

前两年,我去过一趟塞北,彼时正值秋深。镜碧云白的天,浃澹亮蓝的水,在弯弯曲曲的山路间,美得无从着语,便是那清旷的田野,寥落的村舍,亦在极目中横亘着淳朴的人世,安静到不容遐思。想来天地本然,不屑于妆饰的它固然可敬,却总不如那一刻的无烦妆饰尤为圆满。事至圆满,总非无因,能在天地与人世间,搭接心神之桥,以有形之姿化无声之语的,自然还要归于非属天地,亦非属人间的万物。花草有灵,却终究压地匍匐,山峰穷高,又怎奈顽石无应,大约只有这些枝叶婆娑,抗风经雷的树,才当得起与天地对话的使者。

 

高标的秋树,亮烈俊美,它们那时在蜿蜒的山坡上,于极目的碧天下,托臂仰面,点染成阵,仿佛是上通天神,下接地祇的婴孩,以敏感的触角向人间传达着世道轮回。它们以火红,橙红,深黄,明黄的颜色尽现炫丽,远远望去,俨然又似一队金盔赤马的骑士纵情飞奔。其实,那些树也只是普通的柳杨,与我在城中日日所见的并无不同,只不过城中的树经霜薄淡,日照时间短,终不似那般好看,若遇上连日阴雨,还不免委身泥水,抱风流翠了。

 

即使是享以盛名的银杏与枫树,也要看运气,并非每一株都能尽得秋色。园子里的几棵青枫,昨日去看时,仍旧黄绿参半,落在地上的叶子,只有寥寥几片,尚可算得上嫣然若花。倒是竹园那边的几棵柿树,结了累累的果子,在高枝上擎着,煞是好看。湖畔的垂柳,也不知从何处得法,竟在绿绦间愣挑出几绺金黄的枝叶,飘然照水,宛若流苏。

 

然而,近来的阳光毕竟明暖易得,那日在鼓楼西街上闲走,暮色的斜晖迎面投来,粲然流丽,满襟皆染。若行久无味,还可沿着鸦儿胡同或是甘露胡同往里一拐,便能看见波光粼粼的后海。即在那里,倚着白石栏,听着黄包车的铃铛声儿在身后飘过,悄对着一湖的晚烟空蒙稍作闲歇,亦总算无负于一个明净的秋日。只是微风再不像往常那般齐眉而过,它惟在高高的枝叶上吹动,以萧瑟之声示我,催着我明日更添衣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