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镬秋色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总在冬天怀念秋天,秋天怀念夏天,夏天怀念春天,于是每一天都像失了忆的碾盘,一圈一圈,永不停歇地转碾,碾掉了青涩、碾掉了坚硬、碾掉了无畏,直至碾出一滴滴黏稠的汁液,散发着岁月发酵后的腐酸味。

2012年的春节,在小雨和小雪中开始,本以为今年又是一个暖冬,疏忽而至的雨夹雪让春味降到了冰点,街道上寂寥而又安静,空旷到极冷,一入夜,喧天的炮仗和烟花点燃了天地中弥漫的节气,一颗心却越发沉寂起来,不知不觉中又是一年,世界末日就这样平静地开始。

在这样的冬季,在满天盛开的烟花中,突然怀念起了茅镬,已经数次念起,念起茅镬的秋色:黄杏与红枫,黑瓦和灰墙,青色笔锋连接起的色块,那是西洋画中绝没有的恬淡原色,大块大块,浓浓淡淡的泅汇。这样一张古画,被岁月薰旧与薰黄,让我如何用文字去描绘,数次提笔又落下,只怕不恰当的文字,如一颗石子打碎宁静的波心,惊扰了他的安宁。于是,茅镬的秋色成了今冬的迷藏,封锁在十一月。

茅镬,四明山腹地的一个古村落。镬,这是一个很生僻的名字,好多人不知道它的读音,辞海里对其的解释是我国古代炊具,无足的鼎,与现在的大锅相仿,主要用来烹煮鱼肉之类的食物。而又有一种说法镬是一种古代使用的农具。这样一个古朴而遥远的名词,不由得让人跌入樵耕的年代,而那里数百年的古树群也正如穿越时空隧道的巨大拱门,参天的树脊,蔽日的树掌,龟背般的肌肤如经天火洗礼后的焦黑,厚厚的老迈气息从每一个毛孔中渗出,与身后的那些摩肩接肘的石院木屋一起,带着肃穆的威压,让人不由地敛声息气。

村子不大,夹在盘蛇公路的腹部,藏在古树群的怀抱里,因此几十户人家错落有致地安在山坡上,茅镬的房子大多用石块砌成,间或有红砖水泥的楼房,大多数是门窗紧闭,有数间房破败得露出了老朽的骨架,只是旁边会涌出一簇红枫或几丛金菊,才现出那并未死去的生命来。家家屋前都连着一条小巷,条条相通,不见死胡同。村里村外的银杏树洒下万千的落叶,铺成了一道道明黄色的罗带。我在其间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几次,相看两不厌。墙角处、小径旁,不时会拐出一道苍老的身影,佝偻的背影附在驼背的石阶上,点着满阶的黄叶,缓缓地移动,如游走的魂。他们对拿着相机的我们几乎是视而不见,动容的是我们,淡定的是他们,千百年来,这里的人看尽了叶枯叶荣、花开花败,流年在这里只是树的年轮,十年不过是一圈,一生不过是数圈而已。

不知不觉中,走出了村口,走过一棵巨大的银杏树,需双手合围才能怀抱的遒劲树干挺拔向上,虬龙般的枝桠四散挣腾,覆盖下一片阴翳,周围只有绿草,矮小的树木远远低首,仿佛在膜拜这个树中君王。从这里回望茅镬,起伏的黄色杏叶包围着顺着山体阶梯而立、层层叠叠的黑瓦屋顶,其下却不是山、而是水,一面湖水明镜似地,托起这个古老的村落,一切都是安静祥和的,没有鸡鸣狗吠之声,只有数声清脆的鸟鸣,悠扬得仿如天籁。

再登高而上,却已是公路,转身处远山叠嶂,心无极了。不远处走来一个放羊的老人,在他身边一头母山羊带着一头小羊紧紧尾随,母羊的臀部和小羊的头部都沾满了血污,这是一对刚产后的母子,母羊用舌尖不停地舔去小羊头上脸部的血渍,却丝毫不见半丝疲态,刚出生的小羊也走的四平八稳,不露虚弱,这是山神赐予的力量吗?与动物相比,人类真是矜贵和软弱许多,我们在越来越熟练地超控高科技的同时,却渐渐着丧失了身体本源的强健,以及山水胸襟的淡泊与广阔,于是我们总是外出游山玩水,是寻觅血脉中流转的天高云淡,还是追溯冥冥中呼唤的本性回归?

老人坐在山沿的大石上,朝着对面的高山大声呼喊着什么,引得大羊和小羊也仰颈眺望,这一人二羊在漫山的绿树黄叶间凝固成一幅山居秋望图。此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到茅镬来看银杏,那是沧桑岁月绽开的郁郁黄花,是拈花而笑的佛相。大音希声,如是我闻;大道无形,如是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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