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昨天早上开始纷纷扬扬的，儿子破天荒无需叫醒便起了床，说是下午有实验，晚上要和同学一起“光棍节”。本打算中午吃的饺子，便赶在早上包了煮了吃了，定是觉得好吃了的，剩下二十几个便一并带了给同学品尝。

虽是下了雪的，气温却并不下降，近中午时已是一地泥泞，遂打消了出行的念想，于当当网淘得五折书四十几册，以慰无聊。过午小睡，起来泡了澡，很出了身透汗，亦清爽了许多，便又煮了小米粥，热了花卷儿，蒸了胡萝卜，火爆大头菜、元葱炒鸡蛋，一日两餐，外加些水果、牛奶，亦算不得单调了！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

许是汗出得多了，于是泡了“金骏眉”消渴，不想亦提了精神，夜来便不得好眠，睡浅而梦多，俱些“无厘头”的荒唐。相比于窗外初冬的雨雪交加，躲在一室温暖里的度夜如年，确是有些暴殄天物了的。而此时此刻，良人眼中，何止温柔缱绻，一刻千金？最是“春宵价难求，莫将春误，徒为春愁。”原来天堂与地狱，便是这般同床异梦着的！

于世间美好，有多少是为我们所轻贱诋毁了的，源于无知、无觉、无明、无耻！

“要学学我们宜兴的周处严格要求自己的作风，不让别人认为是一害，不让别人讨厌油画”的吴冠中，于甪直旅社里反复擦洗用过脸盆的画面；“我爱好诗人，所以对坏诗人特别恨”的木心；“我知道我写的诗不好，称不上诗，于是改作‘分行文字’，我不能让别人读了我写的所谓的诗，恨起诗来”的用心。《雨雪之际，看树犹碧》里的这些话，连同去年早些时候听到的一句“我的主旨是少造废字”，都是怀了一份对于美好的，深深敬重！

于是记起些去年的反思，于《厚道》《废字》里回望旧时心路，不知不觉间思想已起了些微的变化，无所谓好与不好，只要这路是时时醒着时行走着的见闻，便是最接近内心了的吧。只是这越发懒散的个性，莫非亦是无明里生出的宿命？

许是网络发达了，断了些章句，便都可谓之以诗了。于近来几期《非诚勿扰》里亦见得几多自负者：“我就是当代最好的诗人！”这样的诗见得多了，渐渐便不敢恭维着了，连同那些七言五言填词赋曲。因为不懂，便谈不上恨了的，但若想着费时费力于些鱼目混珠里寻些惊喜，亦总觉出些刻意的得不偿失，索性缩回探寻的触角，于记忆里重温些诗情画意的好！

张爱玲《流言》收录一篇《诗与胡说》，诗是路易士（纪弦）《傍晚的家》：“风来小小的院子里，数完了天上的归鸦，孩子们的眼睛遂寂寞了。晚饭时妻的琐碎的话——几年前的旧事已如烟了，而在青菜汤的淡味里，我觉出一些生之凄凉。”“二月之雪又菲菲了，黯色之家浴着春寒，唉，纵有温情已迢迢了：妻的眼睛是寂寞的。”还有倪弘毅的《重逢》：“紫石竹你叫它是片恋之花，三年前，夏色瘫软，就在这死市，你困惫失眠夜……夜色滂薄，言语似夜行车，你说，未来的墓地有夜来香，我说种‘片刻之恋’吧……”这些张爱玲欣赏的句子，无需断句，亦“断断续续，远而凄抢。”至于胡说，便是借了姑姑的口气，于周作人翻译的一首著名日本诗：“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之间，随即天明。”很是调侃了一番：“既然这么出名，想必总有点什么东西吧？可是也说不定。一个人出名到某一个程度，就有权利胡说八道。”如今已又大大进步了的，不管有名无名，都敢厚着脸胡说八道了！

身边常有这样一些人，许是有病乱投医，从旧时起便不断有所见闻，他们听信些江湖传闻的经方验方，若见了些效果，便是那方子的灵验；若是加重了病情甚至影响到身家性命，便是中医的误人和罪过。他们或许从来就不知道，中医一向是辨症治疗的，因人因病因时因地而有所异，即使同一个病人，亦是要视情节随机调整药方的，从来就不存在包治或是专治的方子，更不敢许诺凡病皆可医的。而在一些人潜意识里，中医似乎便是应该包治百病药到病除的，一旦达不到预期，便成了庸医。而西医手术化疗放疗又似乎天经地义，即使因了放化疗而贫弱致死，亦是命该如此理所当然的心安理得。是些势利小人败坏了中医名声？亦或我们自身的愚昧导致良机坐失？细究起来，却有了些不敢妄断的轻薄：不能说，不能说，说了便是错！不能排除的，是我们对于生命，对于那些本该属于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缺乏一份应有的敬重。

旧时吃到一瓣儿沾了冻的桔子隐在酸甜里的苦，此后十多年里竟以为桔子原本就该是苦的，即使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定是那苦里酸甜的味道别致，同了咖啡的浓苦，善饮者口味中的甘甜。既然梨子苹果柿子冻着时别样的好吃，我从来就不曾想过桔子不冻时原本是不苦着的。定还有些因着自己的非常体验而被拒门外的美好尚不曾领略着的，那些他人眼里心中的至爱，一切美好的存在。是否因了教不得法学不得当，让我们无法入于古文、戏剧、书法、诗词、绘画、音乐、舞蹈的圣殿领略其风光无限；是否因了市侩的物欲横流，让我们无法从名与利的现实里艰难地抬起尊严的头颅而放弃追寻人性自有的光辉与梦想；是否因了世间的尔虞我诈，让我们不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厚道，而有了“因为对这个世界热爱到失望了，不如寄托一份希望在自己身上”的兴意阑珊！

“我什么都肯改，到现在，我还是不肯改自己是人这一称号，因为我检点身心，具备人的一切属性，这样就好，做一个人就好。就算是做一个人，也要时常提醒自己，不要招人讨厌，招人恨。”以这样的心态检点旧事，未免心生惭愧：所言所行所作所为，有多少能够做到俯仰天地、不负初心？有多少不至招人讨厌，招人怨恨？

夹在雨雪间的枝叶终于褪尽了绿意，我也看倦了天晴，任心事倏忽成一瓣雪的婀娜，瞬间疲惫成沱——冬天总该有些自己的色彩了，以天地为画幕，素颜，沉静，厚实。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听得见的声音，仿佛又是，陌上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