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像一个手势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我的家在江南水乡,是青皮石条杨柳岸的那种。

     我记得早晨灰暗的芦荡里清脆的拔橹声,记得五月里一天连着一天的缠绵的雨声,记得瓦楞里麻雀凄切的叫声。每一块青石板,每一扇雕花木窗,每一张夹心桃的椅子,每一挂橙色的钟摆,动浓缩成木楼梯上的吱呀声,不知从哪一眼漆黑的月牙窗里出来,在巷子里悠悠地回荡。

      黄昏,羊群和刈草的女子,穿过那棵开着紫花的树,绚丽的光线搭在朴素的事物上,宁静而安详。这个时候我喜欢登上老房子,面对鳞次栉比的屋脊,面对温暖的炊烟,面对隐约的地平线,还有散布在空气里的恬淡的麦香,我就会听到房子里走动的声音,我就会感受到幸福,幸福是一种难以说出的感受。

      黑漆漆的雨夜,打一把纸伞,从湿润润的房子里出来,在巷子里踩出许多潮湿的声音。一扇扇的门罗列在身体的两侧,有的禁闭,有的半开,有的虚掩,映衬着色的灯火,让夜色更加深邃。我总是站在水洼里,让夜色和水的凉意渗进胶鞋。水像一个手势在门口摇晃,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女子,绾着古典的发髻,深情忧郁地从门里出来,发出几百年前那种开门的声音,又近又远,时急时缓。

      深深的南方庭院,大抵都有红漆的门楣,挂着一些风干的粽叶,黑漆的大门上挂着黄铜的门环,门槛边堆积着几只破翁,雨打在上面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很轻很轻。院子很暗,走进去,就仿佛走进了历史的黄历,有一种沉重感和沧桑感。葡萄藤,香椿树,车前草,马齿苋镶成一幅木版画。屋子年久失修,明瓦上布满蜘蛛网,墙上贴满了隔年的年华,一只青瓷的碗碟里盛放这甜糯米酒和房间里凌乱。

真正读懂故乡的房子是离开家乡以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不断地寻找着喜欢的房子住下来。准确地说,我不知道我应该选择怎么样的房子,我永远都找不到什么像样的房子。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是寻找本身就是一切。你可以说是一个形式的问题。然而形式本身就是内容。见过许许多多的房子,每一间房子都有一种东西让我们感动,有的含蓄,有的粗拙,有的端庄,有的古朴。我知道,它们并不是因为只是房子,而是因为它们通了灵性,同乐灵性的房子就算是家了。从另一种意义上说,房子的意义比家更加质朴。许多年后,原先的家消失了,家的痕迹便在一些斑驳的石头,桐油大梁和陈年的稻草上镌刻下来,即使倒下仍然演绎着一些故事,就算留下一点点的感觉,那感觉也萦绕在心灵深处最温柔的角落。

我走了,这一生离故乡越来越远,可是不管我走多远,我依然听见故乡的房子在风中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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