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与母爱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温和而富有魔力的春风只刮了几阵就把严寒送走了,把人们的衣裳吹薄了,把冰雪消融了,把河流暖开了,把小鸟唤来了,也把田野染绿了……早出的植物在与春争着享受着那和煦的轻风与热情的阳光。

若问植物群中谁是最能争春的?人们一定会首推南国的寒梅,北方的迎春花;它们因为傲寒、高洁而多受到学者名流地青睐,为文人雅士所赏诵。

然而有一种植物,虽然不像梅花那样高洁传香,令国人羡艳,更不像迎春花那样热烈奔放,红遍山岗;它却成了我心中的争春的崇拜!

那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的,俗名被叫做婆婆丁、地丁、黄花苗的蒲公英。在冰雪刚刚消融的时候,它就常常会在向阳的山坡上、林间的小道边,或者陈旧的沙坑里早早地吐露出绿色。这绿色,有的是由上年经冬的黄褐色老叶返青的大蒲公英,也有的是秋天飘落的种子逢春后萌发的嫩芽。蒲公英因品种不同,刚长出来时,有的是笋叶状向上翘起的,有的是菠菜似的尽力披散开;不管是窄叶还是宽叶的,各种蒲公英都争着用她那形状不一的锯齿样的叶子张扬着充分享受阳光的欲望和极力地表现着显然还十分娇小的“茁壮”身躯。

每当小小的蒲公英刚一露出地面,就少不了一些挖野菜心急的人拎着小筐满山遍野地寻找。早年挖野菜的多是老人和孩子,现在这支队伍可庞大得多了……他们不仅堪称是时髦的野菜族,而且还是蒲公英的朋友呢。你看,他们每发现一棵蒲公英时那高兴的样子,真不亚于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好朋友

记得在小的时候,刚开春妈妈就领着我到山边、地头去挖野菜,而最先挖到筐里的总是蒲公英。

妈妈现已去世三年了。清明一过,靠墙的向阳处就有绿意泛出,每当见到绿草的嫩芽我就盼望着去采蒲公英,也就更加思念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虽然没有多高的文化,却也粗知文墨,晚年习琴学画。不太明白什么是诗词曲赋,可对唐诗尤其是杜甫的诗很感兴趣,不时的还能哼几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出师未捷身先死”什么的。我的母亲一辈子跟我的父亲颠沛流离,从黑龙江畔的边陲小寨到筚路蓝缕的小兴安岭,再从小兴安岭辗转来到刚刚开发的内蒙古林区……就像那随遇而安的蒲公英,不辞荒山僻壤,乐在田园乡野扎根生长……

我知道蒲公英有个怪怪的名字叫“尿床草”,虽然是许多年以后的事了,但我听了之后还是很佩服我老娘的“博学”。小时候家庭生活条件差,我们兄弟姊妹又多,尽管父母已经尽心呵护,可是无奈先天不足而致身体欠佳。最讨厌的是,人已渐长,却还有个羞于启口的小恙——尿床!

妈妈总说:“野菜好哇,下饭,还能治病。婆婆丁败火,消炎……你身体不好,要多吃点。古语讲,‘地黄苗耐饥,多食动热’。——说的就是婆婆丁,多吃点可以祛除内寒。也许它可以把你尿床的‘事儿’治好呢 。”从那以后我就和蒲公英逐渐结下了不解之缘。     

  我上初中时,遭逢了三年自然灾害。“人是铁,饭是钢”啊,家家吃不饱,户户常断粮。那年冬天——61年的新年前,我和妈妈去野外捡菜——用小铁耙子在野地里挠被大雪覆盖了的秋天散落在垄沟中枯干得没有半点水分的老白菜叶子和没有风干透的大头菜的根子。幸运的是,我们那次发现了地头一条低洼的沟里埋了一排蒲公英,那些蒲公英老叶虽已干枯黄褐,内芯却还有些黑绿。这“活的”野菜用耙子挠是不行的,虽然是冬天,它却冻而不死,还有点韧性,我们只好用手扒拉,捋顺了,小心地薅下来。妈妈的手已冻得通红了,好像还不觉得冷似的,一个劲儿地扒拉,我们俩居然弄了小半筐呢。在那个饥肠辘辘的冬天里这可是难得的东西。我们好高兴,啃完了带来的“午餐”——冻硬了的菜团子,就用爬犁拉回了这一大袋子的大头菜根子和这小半筐难得的蒲公英。荒郊无路,雪深难行,我们娘俩冒着西北风,却有说有笑。当和伙伴聚齐往家赶的时候,大家都问我们捡到什么好东西了,这么高兴?我不无炫耀地说,有半筐婆婆丁!

掺了蒲公英的菜团子,那才叫香呢。圆圆的,外面滚了一层薄得能透见里面菜丝的玉米面儿,刚出锅就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今天回想起来尚觉余味犹在,陈年往事也觉得历历在目。熬过了那个严冬之后,很快大批的山野菜就随着春风涌出来了——山葱、山韭菜、蜇麻子、柳蒿芽、鸭子嘴、扁竹芽、燕儿尾儿、车轱辘菜……最多最早、大家也最喜爱的还是蒲公英。——你说奇也不奇,怪也不怪呀?那尿床的“事儿”也渐渐的好了,蒲公英赋名“尿床草”还真有些道理呢!

今年,煞冬早,雪水充沛,几阵东风过后,大地已有春意。日前与一位“志同道合”的跑山的朋友聊起春天的故事,他不无感慨地说:“一采蒲公英,我就会想到无私的母爱……”一语掷地,满座皆惊。他见大家不解,便接着很庄重地说:“你看,春天里返青的蒲公英,没几天就长得很肥大,很粗壮。宽宽的叶子,翠绿欲滴,可是一开了花,她就把全部的滋养输送给了下一代。黄花娇艳,流光溢彩,靓丽得招蜂引蝶,而母体的蒲公英便急剧地干瘦下来,很快就失去了原有的丰姿,待到她身已白头,种子渐成,便只剩下了几条筋,逐渐地干枯了。——哎,这不就是充满了母爱的蒲公英吗?”

真的,倘若蒲公英有情,她的情感一定和人间的母爱是相通的。不管子女对母亲的博大而无私的爱是否理解,而那浓浓的爱、深深的情却是永存的。——永远无怨无悔的付出,永远不求回报的爱!

现在人们在谈到蒲公英时,恐怕很少会再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岁月。人们很多是在食不厌精而厌腻,不忧果腹而忧营养过盛的情况下,向往着清新淡雅的田园生活,视喜好野菜为时尚;于是蒲公英上了宴席,待了大宾,成了名菜,惹人待见。随之而来的蒲公英的吃法也花样翻新了——生、炒、汤、炝、拌,腌、炖、酱、馅、涮,五花八门。进一步开放后,人们还把蒲公英炮制成了茶——“名泉泡公英,快乐病不生”,这是一座名泉山庄的旅游口号。甚至,还有人用特殊的方法把蒲公英的根儿制成一种别有风味的高档饮品。——我喝过,类似咖啡,又不像咖啡那样浓;似若红茶,又比红茶多有余香。有一种说不清的北方大地所特有的淳朴的馨香。至于蒲公英的药用价值就更不待说了。

 花谢了,种子飞了,叶和根成了人们的食物,你还有什么没献给后代,没献给人类呢?——我可爱而令人心痛的、富有博爱精神的蒲公英啊!

“又到跑山时,公英路边窥;常告往来人,当警盈中亏。”人们啊,在腻于鸡鸭鱼肉而品味蒲公英时,居安思危,饱毋忘饥;不要消弭了当初的绵绵的情、旧有的浓浓的味。

我时常记起清代孙星衍《孔子集语》中的一句劝诫性表示珍爱亲情,孝敬父母美德的名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在父母健在的时候,我们更应该倍加珍惜这份对你甘于付出的情爱呀!

母亲的墓地是她喜爱的大山。那里有传说的盘龙和奔腾的鹿,不时的有榛鸡(俗称飞龙)在林中飞翔。我曾赞美这个环境是:

             头枕大山听松眠,徜徉小径有清泉;

             龙盘鹿鸣榛鸡舞,黄花岭头红杜鹃。

山坡上的蒲公英正以柔柔的情怀,在孜孜不息地催放着那一片片耀眼的黄花……我爱采野菜,最爱蒲公英;不只尝在嘴里,更是尝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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