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父亲影响，我从小就喜欢花草。但家中从未有过名贵花卉。芦荟、万年青、月季、玫瑰、百合、一品红、富贵竹、云竹、米兰都曾有过，又陆陆续续地被更换。只有菊花（月月菊、九月菊），小盆换大盆，这盆倒那盆，虽搬迁数次，仍多年未断。个中缘由，有怀念父亲的因素，更多的，则是自己对菊的钟爱。

中秋节第二天，与家人游西拉木伦公园。游园即将结束，归途忽然发现路边有各种各样的菊花。惊讶中仔细观察，原来是市第二届菊展在这里举行。看情势，菊展已接近尾声，但菊花仍争奇斗妍，傲然不谢。可惜，我才发现！

时近中午，正欲请两家外甥女儿女婿们吃饭，补上一个团圆节。可我却流连忘返，多次被走在前面的父子俩催促并打趣。爷儿俩悄悄嘀咕：“看你妈那架势，要不是中午请客，今天都不想走了。”“嗯，你看着吧，妈妈准得找时间来看菊展！”他们的谈话倒提醒了我：对，何不找时间再来？或约上三五好友同来，拍照留念，岂不更好！

于是匆匆离开公园，打车赶到鸿兴美食3府。席间、酒后乃至晚上睡梦中，依然是满眼菊花。

按捺不住对菊的牵挂，前天与涛声依旧老先生在博客中谈起菊展，谁知老先生一拍即合，说早有观赏之意，只是一推再推。又电话约亦秋老先生，他有公务在身，约不得。

昨天早饭后，用电动车载上涛声依旧，一路说笑着赶到西拉木伦公园。

菊花引路，我们满怀兴致步入展览中心。只见大盆小盆的各色菊花，被摆成各种造型，在凉风乍起的仲秋，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独特的美丽。

“一夜新霜著瓦轻，芭蕉新折败荷倾。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想起涛声依旧先生曾在拙作《难舍菊花》一文的开头，用白居易这首《咏菊》中后两句换掉了我原引陶渊明《饮酒》中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情此景，不禁让我重又仔细琢磨起来，果然前者更合时宜。

我不是文人墨客，亦不会附庸风雅。虽对菊情有独钟，却苦于前人咏菊数千年，穷尽了佳词美句，我辈只能望菊兴叹。爱菊，因为她“零落黄金蕊，虽枯不改香”（宋·梅尧臣《残菊》），“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宋·朱淑贞《菊花》）；爱菊，因为“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唐·黄巢），“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唐·元稹《菊花》），爱菊，还因为她“露湿秋香满池岸，由来不羡瓦松高”（唐·郑谷《菊》）。

菊，貌不惊人，枝叶类似蓬蒿。但她虽处贫寒，却傲然不俗，凌霜自爱。这才是最让我心动之处。

我贫瘠的故乡地处大漠边缘，自幼，风沙、寒冷、饥饿深深地刻入我的记忆。小时候，我只能在书本中想象“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在年画上观赏艳冠群芳的牡丹。唯有父亲栽种的菊花，让我耳濡目染她的顽强与美丽。在父亲刚毅的目光里，在菊花傲霜的身影旁，我读懂了生活，读懂了命运。

如今，父亲远在天国，他慈祥的爱，成为我隔世的怀想。好在年年秋菊香，让我的思念得以寄托——这是我爱菊的更深缘由吧！

恰逢周日，观菊展的人还真不少。人群中三位老者有趣的行为，把我的思绪从遥远的回忆拉回现实。老太太略微发福，穿着深蓝色运动服，手拿粉、绿、黄三个圈圈，表演着空中抛圈。另两位老先生则从不同角度给老太太拍照，还不时地指导老太太这样那样。一会儿功夫，老太太换了道具，舞动一个两端系着花球的红绳。一会儿，老太太又换了一身白色运动服，重又做前面的运动。我叫不出那道具的名字，但看老太太神态专注，动作轻盈，拍照的老先生也一丝不苟，满脸褐色皱纹在阳光下舒展如菊，我不仅暗暗赞叹：这是多美的菊花啊！

我的目光停留在每一个所及的老人身上，一种暖暖的痛攫住了我的心：倘若今天父亲也在这赏菊的人群中，他会做些什么呢？恐怕，父亲在赏菊之余，会捧起他的老书，坐在长椅上静静地读吧？那书中，一定有曹雪芹为红楼里的才子佳人写的咏菊诗！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原来是涛声依旧老先生的电话。半天的时间，我只顾自己遐想，竟然没发现老先生早已不在身边。我在电话里问清他所在的位置，急忙赶过去。在一座假山下的石桥旁，老先生坐在石栏上等我。远远的，看着他花白稀疏的头发，在秋风中飘动，清癯的面孔上深深地刻着岁月的痕迹，仿佛在证明着他刚正不阿的人品和朴实凝练的文风。我悄悄举起相机：这才是今天菊展上最美的一朵菊，我要留下！

时近中午，因为要赶回家为儿子准备午饭，不得不匆匆告别瑟瑟秋风中依旧坦然盛开的菊花们。临走，我告诉涛声依旧先生：“园林工人说，这菊花五元一盆，可任选。我想选几盆。”老先生欣然帮我选菊。三盆中意的菊花，老先生抱两盆，我端一盆。走到公园门口，也没找到收款处和负责这方面工作的人员。看看时间确实等不及了，又不舍得已经选好的菊花。老先生说：“拿着走吧，咱也不是偷的，谁让他们说卖又没人管呢！再说了，满园的菊花，爱菊之人拿两盆不算啥。”有了这样的鼓励，我终于禁不住菊花的诱惑，将三盆菊花放入车筐中，载上老先生匆匆返回。到了老先生楼下，我停车道别，心里为不能和老先生赏菊后同饮而遗憾。

回到家，把三盆菊花摆在阳台窗台上，看着她们大朵大朵的美丽与自信，我的心满足而又惴惴不安：十五元钱，没给人家，这花似乎带着贼的味道哦，不会亵渎了我的爱菊吧！

夜里，我梦见自己仍然在公园里到处询问收款处，所有的人都奇怪地看着我摇头。

今天早晨起来，一边做早餐，一边决定：早饭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公园，无论如何找到收款的工作人员，解释清楚昨天的事情，把十五元钱还上。

还不到九点，我就赶到了公园。今天比昨天冷，风也大。地面不时扬起沙尘。但我发现那些菊花和昨日没什么两样，心里暗叹：好样的，菊！

在昨天选菊花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身穿黄色马甲的中年妇女，猜到她是园林工人。我说明情况，她奇怪地看看我，答应带我去园林工作处。在一栋二层楼上的办公室里，我说明了昨日买花却找不到交款处的情况，并告诉她们今天是特意来还钱的。两位女收款员惊讶但和善地说：还有你这样的好人呐！看你这么喜欢菊花，就再选一盆吧，算赠送你的。没想到，我来还钱，本是应该做的事，却得到了赞扬和奖励。临走，两位女性还说：“谢谢你，要是喜欢就再来买，优惠给你！”我由衷地感谢了她们的热情，带着她们赠送的菊花和友善，离开了公园。一路上，秋风夹着沙尘打在脸上，我一点也没觉得冷。我边走边掏出手机，拨通了涛声依旧老先生的电话，告诉他我已把昨日买花的钱还清了。

四盆盛开的秋菊摆在我的面前，她们会陪伴我多久呢？严寒的冬季马上就来了，在我这个缺少现代化取暖设备的陋室里，她们能否和我一起安然度过最艰难的日子？但不管时间长短，我相信她们一定会开得坦然，因为我用我的诚实维护了她们高洁的品质。父亲曾用他的行为告诫我：做人应如菊——我在努力践行着。

众芳摇曳，我偏爱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