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识江南在常州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生长在北方,对于烟雨江南一直是当诗当画一样想象和神往着的。和江南小城常州结缘,是在06年暑假,在8月的最后十天里,她成了我的故乡。常州,和沧州的名字如此接近,以致先就从感情上亲近起来,就像虽然素不相识而同名同姓的两个人,相遇了,总觉得有种缘分,况且都是京杭大运河流经之所,本就是一根藤上结的两个瓜,亲哥俩儿。

十天里,我就像一只勤奋的燕子,白天游弋在江南江北,盘旋到再晚也要栖息到常州的屋檐下,即使某个地方还有些倾慕已久的去处没去,比如扬州的史公祠,苏州的留园,哪怕留下遗憾,我也会掐住时间,急风急火地往回赶,走在常州熟悉的站前广场上,心就莫名踏实下来。品尝过镇江的锅盖面,登上了辛弃疾的北固山,曾在太湖流连忘返,也随画舫摇荡在瘦西湖的二十四桥,但是给了我家的感觉的,还是常州。

到达常州的第一天,就受到了 “热”情洋溢的接待,随即又领略了江南的快雨,那热是浸了水的粘糊糊的热,一下火车,原本飘逸的裙子立即瘦得裹住了腿,步态一下子淑女了很多。午睡时被雨声惊醒,抵达时还是正午的炎炎白日,转眼间天地陡然变色,那悍然而至的雨可不是如梦似幻的安静清愁女子,全无想象中的轻灵婉转,曼妙幽娴,细雨如烟的故事大概是属于三月的吧?那样子更像一个活泼任性的烂漫少女,撒娇无赖,眼泪欢笑,全凭率性天真,满院子的玉兰翠竹,合着她的节奏尽情热舞,一池的清水荷盖,敞开怀抱,接纳她倾泻无忌的激情,急骤暴烈,跳脱通透,皆是赤子的奔放可爱。一下子喜欢上了这性情常州。

坐在东坡公园的大运河畔,看着大大小小的船只穿梭来往,其繁忙有序竟如陆路行车一样流畅熨贴,船上装载着各式各样的货物,激起水面大大小小的动荡,听河水撞击岸石的哗响,看浪花激荡翻腾的高低,默默判别着每一艘船的容纳和马力,僵卧在书页和头脑中数十年的“漕运”这个词才算活了!船上人家炊烟袅袅,船头的男人就着河水洗了毛巾擦洗他古铜色的肩背,忍不住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水手吧?该不是沈从文的柏子从辰河一路歌唱到了这里?他们粗糙强壮,神色安闲,仿佛根扎在了水上,深为叹服水在江南的生命之壮旺!方始明白了我这“土”生“土”长的本义,我生息的地方,随着水资源的日益枯竭,大运河的航运职能丧失已久,只有向天津等更北方的大城市输送生命之水的时候才显出它曾经的英雄气概,浩浩汤汤,一路向北,奔向津门的千家万户。更多的时候,他像个沉静安祥的老人,沉浸在邈远的思绪里,在回忆中温习乾隆下江南的盛隆。漕运已成为历史,码头已成为遗迹,樯桅林立、船帆如织的繁华景象只能到地方志里去感受了。从沧州千里迢迢追到常州,我终于找到了大运河的本色,追回了大运河的风流!这滚滚滔滔的水上涌动着的是一股雄强豪迈的男性精神,成就着一首大气磅礴的豪放词,与桨声灯影里的秦淮呢喃情味自是不同,在这里为苏东坡建公园,实在各得其所!

山川草木,钟灵毓秀,常州也像这邻河而建的东坡公园,虽不大,却极其精致古雅,亭台楼榭,深得传统文化精妙,一川流水贯穿南北,尽沐现代开放之风,古今交融,亦静亦动,恰是到了好处。

东坡公园里的东坡坐像,清奇古貌,沉静之中透出一股傲岸孤绝之气。整座塑像以繁复柔和的线条取胜,胡须头巾衣袂舒卷飘逸浑然交融,婉转流动若百溪汇聚,那是凝固的流水,定驻的风。身后几竿修竹,疏落有致,与之相映成趣。此像与西湖苏堤的东坡立像一静一动,一虚一实,截然两种风格,这大概与东坡在两地的处境与作为有关吧。1089年,苏东坡被外放出京任杭州知府,过得倒也自在,在此兴修水利,浚湖筑堤,完成了一项伟大的民生工程,“苏堤”至今仍居西湖十景之首。1101年,被一贬再贬的苏东坡已64岁,方得从边远的谪居地北归,来到常州,也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人生暮年的苏轼,心境和十多年前自是不同。死前两月,有诗云: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闻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个中苦涩令人慨叹,但感怀身世飘零不乏自我解嘲的谐谑,怅然难平中亦有达天知命的豁达,仿佛又听到了他的吟唱: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林语堂说:“他的一生是载歌载舞,深得其乐,忧患来临,一笑置之”,“他的肉体虽然会死,他的精神在下一辈子,则可成为天空的星、地上的河,可以闪亮照明、可以滋润营养,因而维持众生万物。”

常州是苏东坡的最后归宿,苏东坡的精神亦化在常州的性格里,那应该是一种流水的气质,清澈通透,纵横不拘,润物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