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花
在一家农场,看到大片的棉田,若非远树,基本上可用一望无际来形容;棉花朵朵盛开,疑似白云下凡。
“娘花!”简直又惊又喜。 于是朋友间开始一个颇有探究性的话题:
“你们老家管棉花叫什么?”
“也叫娘花。”
“咱这里为什么非跟棉花叫娘花呢?”
“娘花就是娘的花呗。”
“大概是说像娘一样给人温暖吧。”
同行的小朋友摘了一朵捧在手里,忍不住赞叹:“真软和呀!”城市里长大的小女孩平生第一次亲密接触到棉花。
大田里缓缓蠕动着几个“拾娘花”的女人,头上裹着大红、翠绿的头巾,与顶上的蓝天,腰间的白云搭配成最美的图画。
小时候,村里最深居简出的女人也会积极参加生产队里“拾娘花”的劳动。腰里拴上“兜”,“兜”就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厚粗布,家家都有大大小小若干块,用来装棒子、山芋、青草或棉花。将相邻的两角紧紧系在后腰上,另外两只角先接上一条尺来长的带子,然后再松松的往腰上一搭,这样就留出一个口袋口,像袋鼠的肚皮,可以很轻易的将摘下的棉花装进去。
那时候,再规矩的女人也会在拾娘花的时候做点手脚,偷着往自家裤腰里塞一些。女劳力多的人家偷着塞回家的娘花常常比队上分的还多。秋后请人弹成“养(纕)子”,在一个漫长的冬天里,女人们将一部分“养子”絮进一家人的棉被、棉袄、棉裤、棉鞋里(那时候穷,可不是每年都有新棉衣穿)。更多的“养子”被搓成布吉,纺成线,做成穗子,经过逛线,浆线,落线,牵线,镶线,递缯,措紸,拴机等一系列复杂工序,织布机的声音就单调地唱响在农家的每个晨昏,梭子如日子一般在女人的手里飞来飞去,一匹匹或白或条或格的粗布就躺进各家的堂柜里。
那时自家织的叫粗布,买的叫洋布,洋布轻薄漂亮,谁也不爱穿又粗又硬的粗布。但是会不会织布做鞋是衡量姑娘媳妇的一个重要标准,再懒的媳妇也会给丈夫做一双布鞋,再笨的娘也能给孩子做一件棉袄。
前些日子老公的脚被皮鞋折磨得又痛又臭,我陪他在商场里选布鞋,总不合适,我忍不住说:
“回家我自己给你纳底子做一双吧!”
那一瞬间嘴上焕发一股豪气,心里泛起一点柔情。
想,若是我们不死乞白赖的挤进人家城里来,在家乡男耕女织,那么现在这个季节,我一定站在雪白的娘花地里拾娘花,或坐在温热的大炕上给大人孩子纳鞋底呢。
从前没有160、175的衣服码,也没有36、43的鞋号,女人们都是量好家里每个人的尺寸,然后做出只属于某一个人的胖瘦大小的衣服鞋子,花色简单,式样笨拙,却是舒服,唯一。
那创造性的劳作中蕴含的辛苦与情意远胜过我在键盘上敲下一首诗。
有时想,老百姓的方言里有着最丰富的诗意,最本质的真实,比如娘花,养子。世界上恐怕只有娘的花,才如此这般洁白,柔软,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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