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压低一片棕叶,我只为今夜，能触摸你的泪水

三闾大夫，沉甸甸的巨石，一如沉甸甸的《离骚》

穿过厚厚尘埃，已轻如艾叶

高悬在我们的仰望之上

 

汩罗江流淌在诗稿上。白。我看见千古风流的白

带着“祖国”这一庄严的词汇，以诗人的脉动

在古中国浩阔的史诗之上

疼痛，且闪亮

 

这一江热血啊，谁见了它千年暗伤

八龙婉婉，云旗委蛇。故都。白发飞扬的故都

谁见了一座诗人的墓穴，在祖国伤口之上

不住地摇晃？

 

2．

 

悲伤如菖蒲傍水生长。白骨。村庄。荒草

三闾大夫，我们洁净的山河

洁净的城市，村庄

洁净的鸟鸣，晨露

哪里去了——

哪里去了——

 

水声呜咽，贫穷在大地上繁茂

艾草失去芳香。排挤与谗言

在历史的废墟上

蔓延，生长

 

我的诗人，那是怎样悲苦的时代！

芷兰失色，诉说真相的舌头，被乱风割断

谁将地狱的刀具

全部擦亮？

 

3．

 

摇晃。断裂。呐喊、尖叫。

多少草根，在腥风血雨的命运中飘摇

月光被扭曲，忠心被鞭笞

只有苦难的江水

泛闪着人性的柔光

 

没有众神。没有幸福温暖的光芒

我的诗人，我只听到猎猎风中的祖国

谁掏出心肝，肝肠寸断地吟唱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多么磅礴辽阔的忧伤！多么漆黑的煎熬

诽谤、排挤、疾病、荒凉

黑暗重叠着黑暗

流放搀扶着流放

云朵啊，哪里才有正义的天梯？

雄黄酒啊，哪里才有

避邪除魔的法宝

 

4．

 

举不起沉没的良知

唤不回远走的正直

乌鸦。天地之间，只有盖过真相的乌鸦

只有忠良的遗体，只有冤死的汩罗江畔

民生多艰的河流，土地，蒿草

 

去吧。我的诗人！让水安置百姓的悲苦

让龙舟，赛出志士仁人的骄傲！

鲜血和骸骨，一定要惊醒满天黑压压的乌云

沉落的巨响，一定要溅起

祖国史诗上

遥远而悲壮的绝响——

 

5。

 

山河痛哭。水花席卷几千年的凄怆

我的诗人，没入苦难底部，必定有芝兰与你同行

必定有霓裳为你起舞，必定有芳草

吟诵你，胸口上血迹斑斑的诗行

 

——不，我的诗人，千年之后

我已听到，你的《九歌》，《天问》

正托起一个民族

声声不绝的水响

 

一定要驮着祖国回家。一定要让沉没的祖国

在更多哀嚎的浪花中升起，闪亮

一定要让《九歌》《天问》中托起的祖国

洁净，开阔，如温暖的五月

龙舟们奋发划动的声响

 

听啊，我的诗人，我们的楚辞亮了！

曾经暗淡的国度，正弥漫着棕子的芳香

诗人，那是我们千年不死的诗句

正轻轻地，柔柔地，连同敬仰承传的泪水

抵达你，水下不灭的故乡

 

6．

 

诗人，是河流，拯救了我们的灿烂

是《九歌》《天问》托起的祖国

将一条汩罗江的泪水，稳稳地

停落在夕阳，最疼痛

也最温暖的心脏

 

我们的香草活了——

三闾大夫，我们的汩罗江活了——

所有枯死过的泪水，所有悲凉过的荒草

所有悲愤过的绝望，都在香草夫人柔漫的袖间

闪亮，再闪亮——

 

是的，满天乌云 ，染不黑祖国的心跳

当河流洗净河流，当道路，洗净道路

我的诗人，顺着声声龙舟的歌子

我们已回到祖国中央

回到九畹溪

明净而开阔的波光之上

 

我的诗人，看！我们的诗句

已游动成千年后的江团

在今天，在秭归明媚的夕光里，与络驿不绝的游人

述说着祖国，述说着一个民族

在艾草与菖蒲的清香里，静美而温热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