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窄窄的，迂回幽深，也就容得下两辆三轮车并排行驶。古旧的水泥路面，斑斑驳驳，细长的裂缝曲曲弯弯。那些缝隙里，倔强地冒出一簇簇青草，从小巷走过，鞋上满是不知名的小草的清香气息。巷道两边的墙角，一顺儿簇生着陌生的野花。红的、粉的、白的、蓝的、黄的。。。细碎碎，羞怯怯，莹润而饱满。

    这条小巷，一边是森森高墙，一边是低矮的院墙和民居。泥的矮墙上，潮湿的青苔肆意蔓延，这里一团，那里一簇，斑斓迷离。狗尾巴草在墙头摇曳着，顾盼生姿。谁家的蔷薇枝枝蔓蔓，爬了一墙，柔软的枝条缀满了娇艳艳的花朵，犹带彤霞晓露痕，垂到了小巷里，姹紫嫣红，香气在小巷里氤氤氲氲。过路的女子笑意盈盈，随手摘下一朵，低首轻嗅，然后别在发髻，婀娜地远去了。

    陈旧的民居，已很有些年代了，满是岁月的痕迹。低矮处，一伸手，就能从房上取下一片瓦，泛着暗绿、沧桑的色泽。屋里幽暗暗的，明媚的阳光怎么也照不进去。于是，放一把竹的躺椅在院子的柑子树下，须眉皆白的老人悠闲地躺在椅子里。温暖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缝隙洒落一地，洒在老人的身上。椅子旁，放着一个小小的旧旧的收音机，里面传出绵长优雅的戏曲选段——

“铁胎宝弓手中拿，满满搭上珠红扣，帐下儿郎个个夸。二次里忙用这两膀的力，人有精神力又佳。三次开弓秋月样。。。”老人闭着眼睛，枯瘦细长的手指在竹椅扶手上轻轻地敲击着，很是陶醉。偶尔跟着低低地哼唱几句，细致妥贴，丝丝入扣。竹躺椅随着悠扬的唱腔慢慢地一摇一晃，还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仿佛与老人的唱腔两相应和。

    多么的悠然闲适的生活，多么恬淡宁静的慢时光啊！

    庭院森森这边是一个王姓大家族的老宅子，占了大半条巷子。门楣高高，檐角上翘飞扬，青色的屋脊上有张牙舞爪的麒麟，气势恢宏。墙壁灰白，不过常有淘气的孩子在上面涂鸦。王家的老先生见了也不气恼，时常背着手微笑着看，还不时捋着雪白的胡须点头赞许。王氏家族是古镇上有名的中医世家。王老先生、王大先生、王二先生都是小镇上颇有名的老中医。

    旧时，常有求子心切的妇人寻了去，即使才孕有月余，王老先生只轻轻一把脉，便可知晓男女。大先生、二先生，以及其他几位先生的医术也甚是了得。

    一到赶集天，窄窄的小巷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四乡八邻来找几位先生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对每位病人，先生们都和颜悦色，一视同仁。一边问询诊断，一边和乡亲唠着家常，安抚着患者焦躁不安的心绪。诊毕，提起饱蘸墨汁的毛笔龙飞凤舞，一张药方便开好了。那些字，没人认得，也不晓得写了些什么。

    病人接过药方子，仿佛病也轻了许多，欢喜地谢了先生，便到巷子口王家的药铺里抓药去了。

    王家的男人们皆是各有所长的大夫，女人们也精明能干，在自家的药铺里打理着生意。王家药铺在巷子口繁华热闹的街面上，有两间铺面，连在一起。每天清晨，女人们取下一块块长而窄的木板门，就忙碌开来。

    走进药铺，一股浓浓的中草药气息扑面而来。一个坐堂的老先生，两鬓斑白，戴着副老花眼镜，端坐在深色的条桌后，正在给一个患者把脉呢。左边，应该是制药处吧，几个妇人正忙着切药材，几个大大的竹簸里盛放着各种各样的药材。右边，靠墙立着两面大大的木柜子，漆色黑亮，古色古香。柜子上全是一个个的小抽屉，铜环扣。抽屉里装着各种中药材，贴着标签，什么石斛、当归、茯苓、半夏、川穹、麦冬、金银花、车前草。。。。。

    药方递给一个中年妇人后，只见她把一张四四方方的深黄色草纸铺在柜台上，一手拿药方，一手拿秤，走到大木柜前，拉开一个抽屉，随手抓出一把中药，一称，刚好，然后倒在草纸上。如此反复数次，方子上的药就抓齐了。妇人麻利地包好药，方子放在药包上，从悬于头顶上方的硕大线轴上扯下一根长长的白线，把药包捆扎好，便递于等候一旁的取药人。

    赶集天，看病抓药的人很多。病人看了病来到药铺后，通常把药方子往柜台一放，便伙同家人、乡邻赶集去了。待在集市上逛上一圈，再去小饭馆里吃碗肥肠米粉或是回锅面打个尖儿。回来，药早已抓好了。报上名来，中年妇人便立马从柜台上的一大堆药包找出一个递去。

    接过药，一大群人有说有笑，欣欣然去了。

    顺着小巷往里走，走到小巷的第一个拐弯处，便是镇里最好的小学。透过油漆剥落的大铁门，便可看见门内右边的小院，种满了毛叶丁香。一到春天，小院里的毛叶丁香枝繁叶茂，开满了洁白而细碎的花朵，淡淡的清香萦绕在湿润的空气里。离开故乡前，我便是在这所小学上班，住在这个小院里。

    08年暑假回到故乡，由于“5.12”大地震，古镇很多的房屋，包括这条小巷两边的房屋都已损毁坍塌，王氏家族及其药铺都搬离了小巷，学校也搬到镇外的板房里了。整个小镇，砖块瓦片堆了一地，残垣断壁，凌乱荒芜。

    这条小巷，从此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