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万籁俱寂，寒意深重。我放下书，起身重沏了一杯清茶。捧着滚热的杯子，冰凉苍白的手渐渐温暖。走到窗边，掀开杏色的窗帘望去。垠垠夜空黑沉沉的，美得寂然清冽。细细密密的雨湿了浓稠冷冽的夜，薄薄的雾轻纱似的弥漫着。路灯昏黄迷蒙，冬青树湿润的叶片上闪耀着清冷的光泽。湿湿的青石板路面有斑驳细碎的光影。

    这样的静夜，陪伴我的依然是一杯绿茶。家乡出产的大多是花茶，尤以北川、平武的茉莉花茶最为出名。小时的记忆里，父亲极爱喝茶，常用一个青花瓷杯子，泡上一杯茉莉花茶，淡淡的香气便在屋里若有若无的弥漫开来。端然坐在堂屋里那张油漆斑驳暗淡的八仙桌前，父亲很惬意地呷一口茶，清清嗓子，要么给我们讲隋唐演义等历史故事，要么便给我们唱起京剧选段。

    我们姊妹仨尚小，支着脑袋围坐桌子四周。不懂父亲唱的什么，只听得依依呀呀的声音随着浅浅淡淡的茶香，如一缕寂然婀娜的清烟，飘散到很远很远的虚幻里。杯里洁白的花朵和莹绿的叶片也随着父亲悠扬婉转的唱腔起起伏伏，绵长、幽远。

    随了父亲，也爱上了茶，尤其爱了这清素淡雅，如江南女子般的茉莉花茶。微醺的香气，湿润青绿的叶，藤蔓般的花，在洁净的水里轻縵起舞，娇羞柔弱，微微颔首，欲言又止。真真切应了东坡先生那句“从来佳茗似佳人”。

    院子里的梨树下，一把竹躺椅，小小的茶几上，一杯茉莉花茶。我常常蜷在躺椅里，在一卷卷透着微凉的唐诗宋词中穿行。阳光透过茂盛浓绿的梨树叶缝隙漏下来，疏离的光影细细碎碎地打在身上，浅浅的，薄薄的。

    倦了，就合上书，呆呆地望着天空。大团大团的云懒懒地游走，漫无目的。天空是空的，除了单调寂寞的云朵，什么也没有。或是，定定地看着那杯里绿绿的叶，白白的花。就那样看着，看着，感觉到无限的怅惘落寞，却又氤氲着一种别样的美，不动声色。

    那年夏天，受友人之托，去看望他年迈的父亲。当我找到老人的住处推门进去时，一缕淡淡的菊香盈盈而至。原来老人得知我要去，早已沏好了一壶馨香的菊花茶。老人已过七旬，花白的头发，瘦瘦的、精神矍铄。独自住在城郊，家里陈设简单整洁。

    小桌上，一个透明的玻璃壶，壶里，数朵小小的白菊浮于水面。淡黄的蕊，洁白的花瓣，舒展、莹润，水灵灵地盛放着，柔和而宁静。老人佝偻着身子，给我倒了一杯菊花茶，说，这么热的天，快喝杯菊花茶解解暑吧！

    那天，我给老人做了午饭，陪老人边吃边聊。许是久已没人去看望，老人显得分外高兴，絮絮地讲了很多往事。一下午恬静平和的时光，就这么在浅淡淡的茶香中悠悠然远去了。

    也曾与友人一起，闲坐于河堤的柳树下。竹的藤椅，竹的茶几，两杯清茶。江水缓缓，如一匹旖旎流动的丝绸。风轻拂，一堤柳枝柔媚的翩然起舞。相对而坐，或浅浅低语，或不着一词，各自静静地发呆，偶尔相视一笑。阳光淡淡地洒满一身，温暖恬淡。

    这么多年过去了，和友人渐渐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他的父亲是否安好。时常还会想起那位慈祥的老人，想起那一杯淡淡馨香的菊花茶。

    对于喝茶，我向来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不特别看重茶的品质，也不喜什么茶道、茶艺，只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来到这小小的边城后，不再喝茉莉花茶了，转而喝绿茶。透明的杯里，水是那样的澄澈，碧绿的叶片在杯底安静的绽放，淡雅素净，毫不张扬。已然繁华落尽，归于平淡。

    常常静静地独处一室，一段感怀的音乐，一本喜爱的书，用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沏上一杯绿茶。那迷茫的水雾，那似有似无的的浅浅茶香，在屋里悄然弥漫。心绪也随着那袅袅上升的水雾，飘飘渺渺的茶香，缓缓蔓延，浸满每个角落，浸满了整个幽寂凉薄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