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瞬间之中
拐过昆仑山南山垭口后,我们直冲而下。突然,前方一座已近在咫尺的路卡上的一排铁栅门,突然间合拢了。“坏了!”尚未来得及作出任何踩刹车反应的我,为避免迎头撞上横在眼前的铁栅门,本能地把摩托车朝路边一拐:只见高速行驶的摩托车载着我和我的朋友腾空冲出了青藏公路,如出膛的炮弹迅速朝着路基下方飞去……
第一次这么飞越过地面的我们,在空中发出了恐怖的尖叫声。接着,只听“嘭”的一声,我和我身后的朋友连车一起被抛在了地上,那感觉,就似沉沉的身体被什么力量在瞬间扔在了一大堆软软的棉花堆里,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人们的噪杂声连同风的声音,突然间就被凝固在了半空中。寂静中,我感觉不到任何一丝儿的疼痛,整个人儿像是没有了任何知觉似的,“莫非……到了天堂?”
──真是不可思议!原来我们连人带车撞进了一大片足有半米多深的蓬松得如同棉絮一样的虚土里。而周围却尽是散布着碎砾石的硬地面。
“咋一点都不疼呢?”半晌,被摔蒙了的我们,从棉絮般的虚土中爬起来,揉开双眼,左捏捏,右掐掐,左看看,右望望,“这是在梦里吗?”
等我们缓过神来后,彼此仍是不敢相信地站立在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双双满头满脸满身都沾着一层厚厚的虚土活像个土猴似的之外,我浑身上下竟然连一点点小小的擦伤都没有,毫发未损。坐在我身后的朋友只是在小腿肚处擦掉了一小块皮,除此之外,也完好无损。
呀,一场虚惊!
“……嗨,摩托车是不是摔坏了?”我俩把躺在厚土中的摩托车抬至公路,抖落掉车身上的虚土之后,仔细察看了一下,嗨,一切完好如初。于是,我发动着摩托车,再次载起朋友,“突突突”地一溜烟儿,又重新奔驰在青藏公路上……
格拉丹冬历险:驾车从波涛汹涌的大江中逃生
1999年8月,我为了拍摄电视散文片《神往的格拉丹冬》,去了一趟长江源头。
八月,恰是高原的雨季,我驾车从老温泉驶离由柏油铺就而成的闻名遐迩的青藏公路之后,就一直在百公里长海拔均在5200米以上的到处都是沼泽和泥泞的崎岖山路上艰难地行驶着,一路上所遭受到的艰辛与颠簸自不必说了,光是闯过来的大大小小的河流便多达二十余条。就在离格拉丹冬主峰约三十余公里的地方,我们一车三人就差点在宽阔、湍急的江水中车毁人亡。
由于连绵不绝的阴雨下了三天三夜,我们自从离开沱沱河以后,就一直被困于海拔4800米以上的老温泉一带。虽然已是夏季,但仍旧感到很寒冷,每天我们从早至晚都把整个身躯裹在厚厚的羊皮大衣里。此外,缺氧带来的不适与心躁交织在一起,使人极易产生悲观情绪。所以三天后当天气突然转好时,我们未等天明便迫不急待地驾车驶离了已滞留了整三天三夜的老温泉,带着从唐古拉山乡雇来的两位藏族向导和一辆吉普车,奔赴百里之外的长江源头──格拉丹冬。
在泥泞与坎坷的山路上艰难地行驶了六十多公里后,大约下午二时左右,我们的车被眼前一条宽阔而又波涛汹涌的大江横阻在江边,将我们彻底地挡在了前往格拉丹冬的路途中。望着湍急而又宽阔的江面,我们所有的五个人竟然不知所措,怎么办?
长江源头的河床非常宽阔,最宽处竟达七八百米,犹如宽广的峡谷。我头一回看到这么震撼人心的河床,不由得想起了大诗人昌耀《河床》里的诗句:“我是巨人般躺倒的河床/我是巨人般屹立的河床”。而我们几个将要从这壮阔的河床中的河流上驾车横越过去。
在江边焦灼地观望徘徊了许久后,我徒步溯江岸而上,开始寻找一个能够安全把车开过去的江段。我沿着江岸走了约半公里的路段后,甚感失望,没有发现一处适合车辆下河的地方,水流都太大太急了,而且江面也都太宽了。就在我们彷徨和一愁莫展的时候,我们发现天气正在转阴;大片大片的乌云已开始将方才还露着一线缝隙的蓝天彻底地缝合住了,阳光再也无法穿透厚厚的云层把温暖洒向大地。
随着云层愈来愈浓,愈来愈低,抬眼前望,横卧在江对岸稍前尚显裸一角的雪山,这会儿也完全被铅灰色的浓云遮裹住了,那感觉就仿佛自己的心随之也被深深地笼罩了起来。江边的风很大,从冰冷的江面上吹袭过来的阵阵冷风和寒气,使人感到很冷。到底是过还是不过呢?焦虑中,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如果我们在江边再滞留下去,一旦大雨倾盆,导致江水猛涨,那么过江的希望就会彻底破灭。
难道就这么白跑一趟,打道回府吗?
──实在不甘心呀!一个多礼拜的时间,我们已经跑了两千多里的路了,连日来的诸如剧烈的头痛眼晕、胸闷气短等高原反应症,也都刚刚适应过来,况且我们已经走到了与格拉丹冬近在咫尺的地方,心里实在不愿就这么轻易地放弃掉。
我思忖之后,决定由我一人驾车冒险过江!
当我将这一决定告诉跟随我从格尔木一路走来的谢亚强、杜刚两位青年朋友时,他俩竟一致赞同并坚决要随我同车过江──“有难同当,过!”
人一旦处在特殊的环境里,其表现出来的勇气以及凝聚力都会与平时截然不同,甚至非常感动人心。
于是,我们再次沿着江岸仔细勘查地形和水势,并不断地往江中心抛掷大石块,想以此从溅起来的浪花大小及石头落水时所击发出的声音中,判断江水的深浅与流速。但在一声声大小不一的石头在落水时迸发出来的沉闷声里,我们更加清楚地知道我们无任何捷径可选。最后,我们只好无可奈何地选择了一处江面稍显窄些的地段,作为我们车辆横渡的“渡口”。
此时,我们已没有时间可再犹豫的了,也没有时间可在等待中浪费的了,因为天已开始下起了小雨,随之而来的结果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只好凭运气一搏了!
决心已定,我转身对跟随而来的两位藏胞说:“我打头阵,等我们安全过去后,你俩再过;如遇危险,你俩就别过了,在此等候我们拍完片子回来。吃的给你俩留下!”
我从两位藏胞困惑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他俩想劝我放弃冒险的念头,因为我们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了一位牵着一头壮硕牦牛的藏族汉子,他告诉我们:“这几天连着下大雨,江水很大,平时骑牦牛能过去的地方,现在根本就过不去了,能把牦牛冲翻!”
格拉丹冬这个神奇而圣美的地方,遥远得并不是哪个人此生想来就可以来逛一圈的地方,它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我实在不愿放弃就此一搏的机会。
“……祝我们好运吧!”一番默默的祈祷之后,我上车发动着了引擎,并挂上了加力,开着这辆载我跑过大昆仑山、大草原、大荒漠的车号为青H─50565的宝石蓝北京吉普越野车,下河了。
刚一下到水里,就感觉到不妙,江水远比我们事先侦测的要深的多,流量也大的多:猛且急!四个车轮子刚一沉入江边,就立刻被汹涌的江水淹没了;回撤已是不可能的事儿了,因为动力的驱驶再加上江水的推力,车身已被带离了下河前选择好的那个倾斜的缓坡地段──小车根本不可能再倒退着从其它高耸着的地段爬上岸来。
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驾车朝前涉水横渡了。车身每朝前移动一步,江水就会漫上来。我坐在车里头眼睁睁地看着蓝色的车头,一点一点渐没在混浊的急流中。离江中心愈近,水势就愈大愈猛,掀起来的浪花也就愈大,轰隆隆的江涛声,直往耳朵里灌。一阵阵恐惧袭上心来,并伴有冷汗从后脊背渗出。我睁大了一双惊恐的眼睛,紧紧盯着已漫至车窗位置的汹涌波浪,看着流速极快的江水,我立刻感到一阵阵强烈的头晕目眩,仿佛天地都在跟着一起旋转,旋转,晕眩得我已无暇顾及其它,便急忙闭上了眼睛。黑暗中,除了轰鸣于耳际旁的江涛声外,其它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我愈加感觉到当灾难或厄运来临时人那种本能般的恐惧!
孰料,车尚未行驶到江中心,我就已经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了四个车轮子悬离了地面;整台车子悬浮在湍急的江水里,好似一叶轻舟,随着翻滚的浪花,侧横着车身向下游漂移;车已失控,随时都有被急流冲翻的可能。
大脑顿陷一片空白,心想:“完了!”
毫无疑问,灾难已经降临,除非发生奇迹,上天佑之,否则注定在劫难逃!
临来格拉丹冬的晚上,我在格尔木的家中做了个非常奇异的梦:梦中我驾车去了一个未知的地方──突然前方道路上出现了一个直径约有四米左右且泛着淡蓝淡绿的水潭,迟疑中,我已将车驶到了水潭边,心想一脚大油门就冲过去了,未曾料到的是,刚一驶进水里,便忽地觉得整台车子急速朝下垂直沉去,原来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潭!内心充满了恐惧和后悔的我,责怪自己太冒失、太轻率了!随着继续下沉的车子,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从心底深处油然升起,如果──活着该有多好啊!此念刚一闪过,奇迹便发生了:好像有神力助之,瞬间整台车子就像是着了魔法似的,竟然神奇般地迅速从深潭中浮了上来,并跃过了深潭,驶向了远方……从睡梦中惊醒后,我发觉自己一切都安然无恙──我庆幸自己还活着!我不知此梦昭示着什么,或预示着什么,总之,清晨起来我便踏上了去往格拉丹冬的路。
……而此时,在这条隆隆作响的长江源头的大江中,我不知道我们所乘坐的这辆车子在湍急冰冷的江水中究竟漂移了多久,车内灌进了不少的江水,我的双脚整个浸泡在水中,更为糟糕的是,双腿已吓软的我,早已经松离了右脚踩着的油门板──大脑已完全空白!
如果小车一旦被江水冲翻,人在如此湍急冰冷刺骨的雪水中,是无法逃生的,更何况我们都是不会水性的旱鸭子。
或许,正是由于人处在一种极端恐惧之中的缘故,内心深处一股股不断往上翻涌的求生欲望,竟然会变得那般地无比强烈!
惊恐与恍惚之中,我只记得自己当时本能地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其实那是一句肺腑之言:“──啊!上帝保佑!!”
话音未落,冥冥之中,似有神力助之,忽感力量倍增,神志马上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强烈的逃生欲望与不可推卸的责任感顿然而生,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双手立马握紧方向盘,右脚本能而快速地踩向油门板,并且毫不迟疑地踩到了底。如果车子熄了火,失去了前进的动力,那么一切努力都将化为徒劳。我屏住呼吸,我想透过轰鸣不绝的江涛声倾听到来自发动机的声音,真的,奇迹出现了!我听到了从江水中窜升上来的引擎爆发出来的巨大轰鸣声,声音大的盖过了江涛声──真是一大幸运,发动机竟然还在工作着!
通常情况下,这种处在深水急流当中的车辆,注定会因窒息而熄火的,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也就是说,当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惧所击闷时,正是因了发动机仍在不停地工作运转,并产生动力驱驶四个轮子不停地在悬浮的江水中快速转动着,才使得漂移的车子载着我们一点一点地十分艰难地摆脱了危险的江中心(事后我们才明白,正是因为车身轻被江水浮载了起来,湍急的江水从车底下流过,才避免了车辆被江水冲翻的危险)。
我睁眼看了一眼几乎与目光同处一个水平面的江面,又立刻闭上了眼睛。不能多看,还是晕眩,我怕自己刚醒过神来又给搞得找不着北了。我凭借着经验与感觉努力将方向盘朝左侧也就是溯水的方向调整,以便使悬浮在水中的四个轮子起到方向桨的作用,防止车子被江水冲翻。这一招果然灵验,飞速转动着的四个轮子在强劲的动力推驱下,横侧着车身拚命朝前挪动。冥冥之中,仿佛能感觉到有神灵在佑之,在助自己脱离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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