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只想你
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海子《麦地与诗人·答复》
在功利主义主流、物质化甚嚣尘上、商品文化异常发达、纯文学尤其是诗歌日趋“边缘化”、诗人的名字被快速遗忘的当下,我自己都感到相当的惊诧:竟然会很“不合时宜”地经常怀念一个从未谋面的“诗人”。是不是真的如他人说的,自己也“有病”了?
岁月无情,流年似水。一晃,诗人骆一禾已离开我们20年了。我这个当年爱好文学的“愣头青”,而今已是“可怜白发生”的“文学老青年”。无意中翻开日历,蓦然惊觉,再过几天,5月31日,是骆一禾逝世20周年的忌日。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作为他的同龄人,也是他诗文热爱者之一的我,不能不为远在天国的他掬上一瓣心香。
一禾生于1961年2月6日,比我大8个月18天。1979年9月考入北大中文系(小他3岁的海子与他同年考入北大法律系)。1983年开始发表诗歌、诗论、散文、小说,以诗歌为主。1984年9月毕业后到北京出版社《十月》编辑部工作,主持西南小说、诗歌专栏。1988年参加《诗刊》举办的青春诗会。由于和海子一起最先找到并且说出“麦地”——“中国的向日葵”意象系列(村庄、人民、镰刀、马匹、瓷碗、树木、河流、汗水……),他与海子被誉为当代中国诗歌界“孪生的麦地之子”。
我今天追念骆一禾,不仅是因为他在当代新诗潮中贡献良多,更多的是感佩他对于友情的珍视、友人的真挚、人品的干净、人格的高尚。他身上具备的这四大元素,使他在我的心目中近乎完美。而这四大元素,在“唯物(钱)主义”被越来越多的人追捧、芸芸众生活得越来越“现实”的时代显得多么稀缺!
“春天,万物生长,诗人死亡。”1989年3月26日下午5点30分,25岁的天才诗人海子在河北省山海关和龙家营之间的一段慢车道上卧轨自杀。他带在身上的一份遗书说:“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并把遗稿全部托给了骆一禾。一禾为了不负海子的“托付终生”,强抑悲伤,透支生命,用友情和艺术家的良知,完成自己的人格,亲人般地料理了海子的丧事,抱着“我的那本诗集暂时不出了,要千方百计地把海子的诗集出出来”的坚强信念,为出版海子的遗稿诗集四处奔走,操劳过度,在海子离去后的第49天(5月14日)凌晨因长期用脑过度和先天性畸型脑血管大面积出血而晕倒,送医院抢救后昏迷了18天,5月31日下午1点31分在北京天坛医院病逝,年仅28岁。最使人欲哭无泪的,在昏倒前的一刻,他还在写纪念海子的文章《海子生涯》,而这篇短文,竟成了他的绝笔。我始终以为,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一禾是奢诗成疾,殇于友情。呜呼哀哉,这在中国当代诗歌史上令人扼腕、唏嘘不已、创痛剧烈的“友情之殇”!他们死在同一个春天里,他们的死是中国当代诗坛上一大悲痛的事件,一对“麦地之子”的年轻的生命相继殒于那个春天。凡是有良知的人都不应该忘记这一天,历史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一禾对海子忘我的友情之深之烈,在我有限的文字阅读和朋友交往圈中,除了诗人孙昕晨对作家王敦洲的友情,还没有找到第二个可以堪比!
西川说:“我把一禾的死看着中国健康文学的一大损失。有他在,就有一种尺度在。”诚哉斯言!骆一禾始终是我们这些“虽九死其犹未悔”、至今仍深爱着纯文学的老青年的“一盏灯”。“灯”在高处亮着,引领我们,不管风雨雪交加,“天暮时仍然向峰顶进发。”(王家新诗句)
20年了,我依然不敢怀念他,又不能不怀念他。每每读他充满体温的诗文,就会看到自己人到中年的污浊和卑微,看出自己灵魂深处的“小”来。面对近乎完美(为文、为人)的他,我不敢逼视自己的灵魂。怀念他,只有让我更加羞愧。在他逝世20周年到来之际,我无法说得更多,只能借用他最好的朋友——海子的诗句轻轻告诉他: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今夜我只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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