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又一年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如先前我看他一样。他的嘴一翕一张的开合了好些次,却终究没有话流淌出来,后他又指了指笔,我拿了笔和纸给他,笔在他的手里已没有了束缚感,看上去更象是一种依靠,在纸上他的手已无法完成一个字的形体姿势出来,准确地说他已不能再写出一个字,尽管他的书法很是拿得出手,但他确确实实写不出一个字来,甚至连一个小学生都不如,他努力了几次还是放弃了。他的放弃是在我的眼神的参与之下,他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像当初我习惯听从他的安排一样,放弃了他手中的笔。我握着他的手专注地看着他,他是那么安然地注视着我的脸和眼睛,听我从嘴里溢出的一字一句。我感觉到他握我两只手的紧度,被我的话一点点稀释。我的话只不过是他心里的一个答案,这答案其实就在他的心里清晰地放着,在我这里只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个验证。这个答案是他心里压着的石头,他只是需要我的一双手把它搬了下来,放好。
那双手,是我曾经多么喜欢的一双手,于他当然更是。做过许多事情的那双手,像一个褶皱鹤发的将军,在经历了无数次针刺药浸的争战之后,已经筋疲力尽。一双手对于一个人的意义是无需言表的,但它们却不再听从他的指令,无法完成他想要的任务,那一刻他似乎并不完全在意那双手所处的状态,或许在我与他的眼神之间,那双手仿佛只是一种摆设,存不存在都没有多少关系。他的这种态度与他对待他的那双腿有着截然的不同。那天,送他到医院,下楼时还好好的腿,到了医院却突然的不能行走了,这之间也就不过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住了院,躺在床上他常常会询问医生他腿的状况,他让我时常地给他揉捏,他想他的腿只不过是一时的虚弱与不畅而已,他想都没想过他的腿会就此失去知觉,在他心里那只不过是一种暂时之态,揉一揉搓一搓就会恢复,他并不知晓控制腿的神经已被压迫住,他依旧时不时的揉捏他的腿,从不以为他的腿再不能移动半步。
现在,他的手如他的腿一样地不受支配,我反而看不出他的急切来了。他现在唯一要做地就是要告诉我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也就是他要写的事情,我想他把这些事在这个时候讲给我,是他觉得最适合也最恰当的时候,尽管他的语言与手指已无法作出表达。然而,这个时候这些与他与我都已不再重要,一切都了然于心。
现在,更确切地说是那之后,我深切地知道“懂得”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情。更早的时候,我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但我并没有追问捋思过这种状态到底是在什么土壤上生出的花朵。那种感觉我不知道为何就突袭而来,我曾经在与一文友提及他的平淡琐事之时会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我忽然发现我竟与他是那么地契合并相投相融。现在想来,我在与他有生之年有限的共生里,我对世事竟是那么地走马观花,且不加珍惜。
前几日,在共公浴池洗澡,见一男子予他的老父亲擦背洗澡,不由心生羡慕与温暖。我想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会好好陪他洗澡散步吃饭说话看电视,我会陪他去做很多我不曾做过的事情。而这些,终究只不过是一种空想。
早上,去他的墓地,烧了纸。他的坟上只有一株干瘦的植株孑然而立,别无它物,清寒的春季只有路边的草透着嫩绿。那株植物相当健硕,但我却叫不出它的名字,倒像刻意种下的一株标志守护在哪儿。坟,看上去更像一座新冢,没有去岁多余的蓑草或者枣刺,似乎他是刚刚离我隐居于此,开始他的另一种新生。头几年,我曾在他的坟上撒过谷物之类的种子,看上去并没有留下踪迹。我默语告之,下次我会带他的孙女来看她,她像我一样是个生下来就不曾受过爷爷垂怜的子孙,她的记忆亦会少着一种记忆的温暖。同样,我的爷爷和她的爷爷都不曾有过相同的绕膝之乐。
清明,我来看他,就像春天重回大地,是一种生命的重温,更是一种生命的延续。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儿子,只这一点,便已是我值得收藏的一生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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