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连篇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先生从异地回来,都快半夜了。告诉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儿,那家外企去过多次,回来时却找不着北了,使劲在四通八达的大马路上兜风。绝对没道理的事儿偏偏给碰上,结果平白无故在那个区域里绕了近一小时。平时轻车熟路的同伴直开得额头汗津津的,自己在一旁跟着犯迷糊,到后来连认路的自信也没有了。翌日,同伴心有余悸地对先生说,昨晚真是见鬼了,后视镜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当时真想请你来开,可又不敢,怕出事。听得人心里绿荧荧地长出毛来。

 

   想是司机心神不安才看走了眼吧。人在此情形下多半会很不自信,而后一错再错。事情本身没什么离奇,却因此想起一则儿时的亲历来。觉得生活里有时确也会碰上些蹊跷事儿,虽然并不唯心,胆子也不算小。那情形发生在我五岁时候,至今印象深刻。

 

   那晚近半夜了,被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吵醒,说是那家漂染厂着了,大火。母亲不知怎么拉起我就跟着乡邻们一起跑去看热闹。着火的厂子在村西头靠近山塘街的地方,离家约两里地。记得火势确实很旺,最终全部烧完。而我当时就只想睡觉,那场大火并没有留给我何等惨烈的印象。后来怎么回的,更不甚明了,只是同往的邻人全不见了,唯母亲和我孤单地走着回家的路,通往村子的唯一大路。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拐进了那一大片坟地。

 

   村西头,总也寂静,除了田野就是那片坟茔。那是亡灵的安息之地,村里人一般不会前去打扰,倒是我们这群尚不懂忌讳的小孩子,会背着大人上那儿去捉迷藏挖野菜什么的,或者因了追野兔而长驱直入,可那都是白天。白天与夜晚的氛围绝然不同。白天那里沉睡得风的声音都没有,夜晚仿佛全醒了,睁着没有眼黑的眸子一声不吭地注视你。你没发现还好,一旦意识到,便有了被围困被操纵的感觉,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惊恐无比。

 

   于是就听母亲亢奋地反复嚷嚷着啊呀,怎么走不出去了呢?如今想来,出那么大声其实也只为给自己壮胆吧。当时我毕竟还小,给母亲牵着木头人似地跟着走,懵懵懂懂尚不知恐惧。不过也并非传闻中那种得迷迷糊糊转上好久直到被谁来叫醒的情形,事实上根本没碰到任何人,母亲也始终清醒。据说得要男童撒尿再原地转三圈,路才会显现。可我是女孩,也不知让我如法炮制了没有。反正接下来记忆的镜头就切换到了通往村里的大路——我们走出来了。那是条宽足以开拖拉机的土路。那晚月光特别明亮,记忆至今都完好地保存着那两个清晰无比的画面:高高低低或尖或圆的坟头,如同一张张或胖或瘦没有表情的惨白的脸对着我们、围着我们,就是不让出去。而后是终于被母亲盼来的那条大路。

 

   回想起来,那事颇让人费解。平素不管闲事的母亲居然会深更半夜拖着动辄病倒的我跑去看火场。而同去的村里那么多人,回来时一个都没有。我们在坟堆里转悠好长时间,如能看见听见夜色里丁点的人影人声,也不至迷惘如此。前段日子陪伴母亲时还特意问起记不记得此事。耄耋之年的母亲登时一激灵,失声说出:啊呀,那回碰上了“鬼打墙”呀。

 

   二十多岁时曾遭遇一次梦魇,想必不是谁都会有的经历,因为太真实了。当时除了惊骇,已经完全喘不过来,窒息得仿佛快死了。始终认为我是睁着眼目睹这一切的:一具惨白的骨架侧身悠闲地坐在我胸口,两条腿骨垂床外,轻轻晃荡。那才是真正令我害怕的东西,平时若在自己的书里见到,一定把这一页粘上才好。而当时它就端坐我胸口。它一定很开心,把我压成吓成这样。我都能听见那开合的颔骨里发出的笑声,上下齿相磕“呱嗒”作响。而我,完全清醒着,甚至知道多半是手压住了胸口所至,可就是挪不动。稍稍侧过脸,见台灯开关伸手可及,打开它就得救了。于是使出浑身解数从那堆骨头底下挣脱出手来拧亮台灯,原先的一切瞬间烟消云散。呼吸复又舒畅,身心自由,再没什么压住我的人生。母亲在身旁睡得安详,窗前月色清朗。美好恬静的生活由此回来。

 

   有过一些非同寻常的经历之后再看那些灵异作品,觉得它的可怕并不在于那种故弄玄虚的诡异,而在于真实感。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你的生活里,让你产生似曾相识的联想,心怦怦跳着感觉有什么东西声色不露地都快逼近身边了,却束手无策。记得早年某届上海电影节曾播放过一部名为《卡桑德拉噩梦》的影片,澳大利亚的。那是我迄今看过的最恐怖的灵异片。之所以恐怖,是因为一点不荒诞,那么真实地把人的心一次次吊嗓子眼,最后才知这么个不人不鬼的存在。可见灵异作品也离不开现实的土壤,否则那些鬼们本事再大也便无趣,一看就是假的,如同科幻,想怕也怕不起来。

 

   而那部影片中有个情节刚好与外公早年的一段经历如出一辙。大致是:有天半夜外公接诊,说某绸缎庄的掌柜给痰噎了。于是紧急出诊。驱车下山,就见被大灯照彻的山路上徘徊着一个年轻人的身影,待车驶近,突然转身直扑过来。外公那时血气方刚的人,胆子大,沉着地冲到那人跟前,急刹,下车。却根本没见什么人。道旁有条一米来深的防洪沟,外公拨开沟边丛生的杂草仔细搜寻一番,毫无结果。也就耽搁了这点功夫,赶到病人家里,人刚好咽气。此事的结论是:两者定然有仇,关键时刻亡魂索命来了。你想三更半夜的,一个衣着庄重的年轻人,入到偏僻山岭便已怪异,还不顾一切朝你的车扑上来,“人”会如此么?

 

   这些情形总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有没有“鬼”呢?以为现实中确实存在着某些科学尚无法给出合理解释的现象,因此,人们往往只能以一种近乎原始的狭隘的认知来解读它们。但这至少并非简单的迷信,相信某些心灵(灵魂)感应还是有的。比如某病人亡故时前去向医生告别(该理解为灵魂吧),感谢医生为救治自己所付出的努力。这听闻好像并不陌生。还有人离世前先于其亡故的亲人会到其梦中相聚之说。记得婆婆当年病重时就曾告诉过我:梦见已故的女儿父母都端坐在老家的客堂里,默默望她,必是来日无多了。当时还说她迷信,她再不语。两天后,走了。

 

   如今想起这些,心情总也平静,如同回望梦里的场景。我想如果真有那个世界且真有什么魔法,定然只在你心灵的夜晚蠢蠢欲动,让你觉得它们真的是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与急急赶路的你迎面撞上。当你的心狂跳不已时候,便已整个被那种阴森的目光点亮、洞穿,绝望地发现一切将就此终止,再没有以后的人生了。而当我们的心灵健康得如同沐浴正午的阳光,连个阴影也落不下,那么它们即使存在又能如何呢?它们走不进阳光里来。因此那个陷入坟茔的真实的夜晚,一切虽然清晰得再无法从记忆里抹去,却仍与醒着的我隔着梦幻的距离。用阳光的心态看待世间万物,将会更好地丰富自己的阅历,而生命里那些令人生畏的场景到头来于你也不过一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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