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淡时光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院子的石径旁长一棵荠菜。虽说这时节它们的踪迹无处不在,可它是称得上完美的一棵。如果不是点染着些许的绿几乎认不出它来:泥土的颜色,又“土”得极为雅致,是泥土开给自己的花朵。碗口大,舒展,身姿优美如孔雀开屏,叶瓣上的针须张扬着动感,在翠绿的草间活那么自在。它一定听见我叮嘱过园丁不要碰它们,所以才在我面前如此恬然。喜欢荠菜。入冬之后便会不由自主地留意地上它们的踪影,盼着与它们愉快地打个照面。相信它们见了我也会继续安心地沉浸于自己,因为我早已不再去弄疼它们了。曾在清丽的水岸遇见过极帅气的一大朵,躺坡下舒舒坦坦静享日光浴。之后每次经过都会悄然前去探看,还在不在,过得好不好,顺便把我的一些时光也种植这里,与它共有这方妙趣的秘密。有天发现附近正挖排水沟,估计很快会威胁到它,便替它搬到另一处日照不错又兼隐蔽的丰水区域,想来它会喜欢这里,让我欣慰地看着它在新家儿孙满堂。总把荠菜看成野蔌之皇后,何况它们努力地把自己长这么完美,出类拔萃,与世无争。优秀纯善的事物总会令人油然心生怜惜,关键时刻更能赢得格外的呵护,即使它是棵荠菜。

 

早年曾养热带鱼。回家第一件事儿便是给它们喂食。乘它们游上来争抢,不失时机地用手指轻点它们的头。一开始它们不认可此举,便倏地回归水底洞天,仿佛都不饿了。久些才明白,满足腹欲就得承受我指肚爱怜的点击,并已懂得,这是亲热。更久些,即使不乞食见了我也会悠然浮上来,吮指。到了这程度,鱼儿便把我当成了朋友,以至一进门开亮了灯,鱼群会箭一般朝了我的方向射来。而我亦能感受它们一整天的守望与期待中的寂寞。

 

我的周围还生活着许多鸟。鸟儿不比荠菜,生于土中朴讷静逸,也不比热带鱼,只能在我温暖的港湾里乖顺而优美地游曳,它们骄傲的翅膀令它们拥有生物中最大的家园,那便是整个的天空与大地,以及无尽的自由,这也太叫人嫉妒了。而这种优越甚至会让它们高高在上地对人流露藐视的眼神。上一个冬天当我走进水边的林子邂逅它们时,感触尤深。对于鸟儿,春天时候总是满怀着善意不去惊扰,那是它们最美妙也最辛劳的时光,而冬天的它们反正也闲着没事可做,便决意讨扰一番。

 

鸟儿见我步入它们的领地便懒散地让道。美丽的伯劳,眼下该有二两的身价了。瞅你一眼,不情不愿把自己从你将要经过的那棵树的枝桠往不远处你多半不会经过的地方斜斜地落下去,都懒得飞了。往下落总是比往上飞节省体力得多。直到后来没地方去了,只好贴着水面往对岸飞。而我惊讶地发现它随意就叼起条亮闪闪的小鱼儿自我犒赏,以为不虚此行,可见本领见长。野鸽们喜欢三三两两在地上散步,顺便进补冬阳。没见过它们捕鱼,长这么壮实,也不知都吃了些什么。它们边踱步边笃定地看我,当目测着安全距离达到极限时,才“啪啪啪”地群起,向着对岸,虽姿式不大好看,场面也显壮观。

 

有过一段与鸟相伴的日子,相思鸟。笼子即是我们共有的家。相处时间长了便不把我当外人甚或异类。于是我骨子里那些从不轻易示人的活蹦乱跳的东西一并在笼子里释放出来,由着它们充分领教,有天终于把只胖笃笃好脾气的公鸟惹生气了,或者说烦了。忘了怎么回事,只记得鸟儿生气的可爱样子:梗着脖颈坚决不动,所谓威武不能屈,目光更是坚定地盯住某处,但决不是你,但眼的末梢神经绝对密切关注你,人近前了,都不飞,鼻子里一准出着冷气:这辈子见过的世面也算大了去了可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于是当我凑近了用指尖对它红红的尖喙绕圈子时猛然抬头对了那手指毫不示弱地“呱呱呱!”

 

再说说螳螂。仲秋时分总会格外留意树枝上灌木间螳螂的踪影,若在眼前现身,一定会把它带回家去养着。这时候昼夜温差大,呆户外它们将很快死去,而来到家里的,通常还能活上两个月。这段时间于我无疑是美妙的。我常得去户外为它们找吃的,它们可只吃活物。于是往往又能发现另外一些妙趣的事情,心情大好。记得有回夜间散步,偶尔瞥一眼梅树的某个枝桠,便驻足,继而过去验证自己的眼光:那上面果然憩着只已不大灵活的蚱蜢。便以为养螳螂有助于加大运动量开阔视野并很好地提升人的灵敏度。

 

螳螂是不经意由儿时带入成年的爱物。记得有回把它藏要好女友的抽屉里,并不知她惧怕此物,原想送她个惊喜的,却听得一声惨叫,就见那东西飞快地上了她的胳膊,情急之下给她狠劲一甩,可怜的大着肚子的螳螂被重重甩地上挣扎几下便再没动静。这组镜头也太快了,快得愣是没来得及克制住情绪,就对她冒出泪来,发急地嚷你你,竟把它弄死了!它是螳螂呀!

 

当然为螳螂所做的一切也不是无偿的,它总得为此付出些什么。比如这回,我执意要它保持肚子朝天的姿式。它肯定不舒服也不乐意,因为那是失败的姿式,于是恼怒,扭腰摆肚,呼吸急促起伏,抑或运气?叭嗒叭嗒胡乱爪动的细胳膊细腿似孔武有力,并展开些许翅膀以借力。多漂亮的翅膀,嫩绿嫩绿的晶莹剔透,近胳肢窝那头还水红水红的。可惜肚子既已朝天再漂亮的翅膀又有什么用。当好容易翻将过来,头一件事儿便是拿它不知多少的复眼绿莹莹地瞪我,举着大刀的胳膊如拳击师重拳出击之前那般左右晃动,严阵以待。可你到底是虫子呀,只消我手指轻轻一勾不就又翻啦。于是乎新一轮折腾开始。直到终于累了,不高兴再翻过来,索性朝了天侧过头来看我,仿佛说这回认了,看着办吧。这时候人满脸的笑,甚而出了声的笑,是心灵的,人群里往往生发不出来的。原来也爱招惹,大概一直静寂着不弄点声音出来也便无趣。当然弄出来的得是笑声。比如招惹这些小东西,让它们与你互动,实在妙趣无穷。

 

这是些我喜欢的事情,一旦做完了份内的活儿心神就会兀自游荡得很远。也只有近至身旁的友人才知我去了哪里,才见得我性情里这些真实生动的画面。而当我回到人群里来,对于我的静默,一些人看我的眼神便会带有探究的深意。其实他们只是不知道我的喜欢和不喜欢。某时听人予我的评价竟是:这人不声不响的,厉害着呢。吃惊,继而忍俊不禁。厉害,是人随着自己日渐丰厚的阅历必然的附属物吧。而既然已经厉害了,也就不必再去费时磨砺。许多事情原来可以很简单便做好的。比如厉害,在某些人面前安安静静沉默是金即可。虽不乏消极,却能省了多少心腾出多少宝贵时间用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啊。

 

记得当年做一道物理题,跟绕口令似的搅得头疼。无绪之际随便用个了比例式,居然求得正确结果,虽然整个过程不被认可。便以为对于不喜欢的事情,过程往往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结果。

 

由此给人的感觉未免悠游闲适。殊不知散淡时光全凭了自我成全。绕过你不喜欢的,给予自己喜欢的那方天地,为什么不呢。而这散淡时光或许并不为眼下的生活真正拥有。同样面对着纷繁的现实,只是碌碌之中得闲看眼窗外,便觉得这天已经到过窗外那些地方做过那些妙趣的事情了,因为它们早已在心里生了根,以至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不妨碍我回去亲切重温。岁月里的美好,即便一个瞬间,只要路过了我,便能为我的心温馨惠存与延伸,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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