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鸟相伴的时光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清晨是鸟儿的。从宛转浏亮的啁啾声里醒起,恍若置身山林,打开窗来的那口呼吸,清得可以涤腑。望去,天特别清,曦特别明,风特别润,绿特别新,如此开始的日子,人也便轻健,精神。

 

如今枪口捕网终是愈来愈少了。随着人与自然的日益和谐,鸟们陆续回到人居环境,见人绝少惊飞如矢,大都款款地与人保持相看的距离,如一道默契的君子协定:互为友邻,和谐共处。而对于最刺激最富挑战性的安全距离,鸟儿自有不同的心理底线。

 

有种黑白双色的小鸟,不知是否鲁迅先生笔下的“白颊儿的张飞鸟”,轻灵,擅摆尾,日子富庶,地上到处是食物,随便低头就可啄上一口。见人近,关注,“得得”走两步,以示尚心安,“得得得得、、”,则已然橙色预警。那日与只斑鸠相遇,十米以内的距离。走几步,扭头看看,复前行,笃定,并坚持以此步履隐入它的林间。伯劳更从容。人坐底下进补冬阳,胖笃笃的家伙就在顶头的树枝上幸福地摇晃。最淡定还属乌鸫,可以把安全距离缩短至五米以内,那份气定神闲,纯是在人居环境里经得千锤百炼,如今骄傲地与人共有一方天地。

 

把握好距离,有大乐趣。

 

雨日,浓荫底下水淋淋的曲径上,乌鸫绅士地背着手,踱几步,停下来,歪脑袋,也不东张西望,以及关注身后的我,只漫不经心看天。

 

八哥栖于檐,我躺床上都能看清它亮闪闪的眼珠以及鼻孔上那撮神气的小毛。小家伙此时心情好好,欲赞美自己的脚。先研究左脚,再右脚,意犹未尽,抬起一只放眼前来,让你晓得何谓自恋。曾见它在僻静的乡路上东张西望地闲逛,见车来也不避让,得我让它。于是停下,看它边走边瞅我的车,上了路边的绿化带还不忘扭过脖颈来再补瞅一眼。

 

湖边幽静的景观大道,路中央什么动静吸引了我:仨麻雀。其一肚子朝天,正被又抓又啄地吃大亏,最妙不过还是一旁观战的那位,本来不大的眼睛此时亮晶晶的简直神采飞扬乐不可支。见我驶近,即撂下手中活计定格那姿势,三颗小脑袋齐刷刷转过来凝神屏息地看我想怎么着。赶紧减速再减速跟它们保持最远距离静静绕过去。经过时,那些脖子也随我扭过来,身子纹丝不动。过后回头去瞧,果真立马又打成一团了!

 

晚间散步,没发现桥上有夜鹭,径直走过去。临了蓦然惊见栏杆下竟立着只大家伙,一动不动,当是沉思的哲鸟。眼看着我们冒失近前,依然沉着地眼看着我们,直到等来为它急刹,退后,安然重返关于鱼的哲思。

 


   白鹭已不罕见。给细长脚杆儿撑着的家伙,弓肩缩脖,凛凛然,大有道骨仙风。此时临水,养精蓄锐。我走近,静静转向我,仿佛不全神贯注,只若无其事举足挠下巴。脚杆青黑,爪明黄。本欲试探它的淡定程度,不巧手里持物松脱,弯腰去捡,即刻想到一准飞了。果然。此举于动物往往是个危险信号,比如犬儿,若如此,再凶险的家伙也会迟疑地驻足,或转身逃跑。而鹭终是沉稳自负讲求风度的家伙,即使逃离也不慌不忙,展了翅便仿佛有气流来托它,轻盈飘起,于水风里悠然地滑,偶尔扇下广袖般的羽翼,舒服得哪像出逃。看入神,人定是呆的,想那无人的镜泊之上轻灵地舞去飘来的仙人,原来真有。

 

曾于水边邂逅只大鸟,通体乌黑漆亮,唯肉冠酡红。该有七八两的样子。用比羽色更亮的黑眸看我,不动。虽然惊艳亦不忍相扰,绕道。后不知所踪,从没见过的鸟,不知名,再没见。

 

空气传播青草的液汁。园丁们正为草坪做今年第一次美容。大片没来得及打理的犹在傍晚的风里轻漾,蓦然就见只鸟儿的脖颈探出草来,而后又一只,再一只……共四只,逐一举首,仿佛为我表演《新勅勒歌》。

 

你看着风景里的鸟,看风景的鸟在风景里看你。

 

春天,天嫩蓝,空气好,鸟儿多,鸟儿到处谈恋爱。

 

乌鸫先生衔条大蚯蚓在天上忙不迭地飞,准备献给谁?雄白头翁以昂然之姿站树巅动情地高歌一曲,“咕噜噜”似喉结上下窜动。便有雌鸟来。登时激动得蓬竖了冠羽(人家没冠,出于赞美权当有罢),好想表心意,可眼下没有呀。那就衔枚枝头最嫩的叶子相赠罢。礼轻情重,若爱,一样会把它当了心里的宝。喜鹊,三只,栖同一树梢,可是危险信号。果然就听一阵凶猛的厮打外加一声绝望的嘶鸣,便有某只落荒而逃,剩下的,相对,甩着长尾呱呱叫。

 

暮春,雏鸟稚嫩着鸣啭,欢喜试飞。天空多大啊,飞翔多好啊。可一阵风过来,马上摇摆、踌躇、惊叫。亲鸟则大叫。此时亲鸟总在就近的枝头紧张看护,任嗓音沧桑到嘶哑。而茁壮中的小东西又是如何回报的呢?不久之后它们就会年轻气盛地爬亲鸟头上去——这可是我亲眼所见的鸟儿的德行。唯有惩罚它们早早做亲鸟,翻着白眼体味养家糊口的辛劳。

 

与鸟为伴,若用心走近它们,趣意自生。

 

有种飞起来极漂亮惹眼的鸟,名戴胜,亦候亦留,杜鹃那么大,黑白花翎子,浅咖的颈羽,头顶高高的冠,细尖长极了的嘴,曾以为水鸟或某种啄木鸟。养过,却不会吃东西,啄食面包虫的样儿笨拙不已,最终因不谙其习性只好放生。后来知是食腐,尖长嘴便于去泥里,勘探的干活。可如今小区地里哪来腐尸啊,它们不照样安家过好好的,可见改腐为鲜了。以为戴胜是礼仪之鸟,它有个显摆的嗜好——点头鞠躬。像绅士摘下考究的礼帽弯腰行礼那样,嘴里随即“呱嗒”一声脆响,有如印第安酋长头饰的冠羽同步高举一下。犹记放飞那时,从笼子里出来不紧不慢踱上窗台,临别不忘最后对我“呱嗒”。也曾见它只身林间,对了自己“呱嗒”,足见礼数周全。它飞翔,忽地腾起,花冠英挺,羽翎张狂,那俏丽得无可匹敌的花枝招展简直资到极点,那荒诞年月若给逮着了怕是要戴了高帽子挨斗的。

 

有种水鸟儿如缩小版的鸭子,戏水,一对对。今年来得特早特多。雪还在水上酥软时候它们就从水底冒上来,远远近近好几列纵队。虽貌不出众,然“滴溜溜滴溜溜”的鸣啭清圆异常。以为切不可贪恋,悦耳即绝尘远走,否则当不得不舍了它们的盛情而急欲寻地方解决某桩更为棘手的事情。

 

有天见只鸟儿从高处坠落,骇然,以为想自杀。然到底漂亮地打开翅翼滑成一股小风扶摇直上,落枝头,惬意稳当,轻灵老道的绝活,与隼仿佛,也不知几时学来的。真是杞人忧鸟。且不说鸟那EQ,就那快乐心性,想想也不至跳楼,那不过是鸟家心情好到玩自由落体呢。曾见群麻雀从十二层楼顶毫不犹豫将自己一把撒下,看得心都为之失重,却不知这正是鸟们畅快淋漓的表现。

 

邻人于水边垂钓。离得不远一只翠鸟,也用目光静静垂钓。我注视它,它注视水面。凝神、庄重、贵气,不屑渔翁得利。翠鸟的绝活在于与翕忽的鱼儿拼速度,出击一刻,像子弹飞。

 

不知几时,伯劳也学得捕鱼绝活,动作悠然若诗。有次走近一只过于发福的家伙,示意它动起来。家伙不情不愿把自己从我正逼近的那树的枝桠往不远处以为我不会去的地方斜斜落下,都懒得飞了。当发现判断失误,已没地方好去,只得往对岸飞。于是惊讶地见它在水面停一下(伯劳竟可以在水面稳稳停留好几秒),叼起条亮闪闪的小鱼儿自我犒赏,以为不虚此行。

 

伯劳是气宇轩昂敢爱敢恨的鸟儿。曾见个淘气的孩童在鸟的视线里残酷地掏它们的窝,害得一双亲鸟心急火燎赶过来以最近的距离冲着人愤怒地呐喊,像是来拼命的。后来常有只伯劳高高在上地叫喊遭遇生擒的惨烈,不知可是那被毁了家园的鸟儿。每每天刚擦亮便急不可待窜上枝头,一个劲“杀了他!杀了他!”地声嘶力竭。

……

如今都不能想象没有鸟的日子,如同无法想象人生命里丢失了童心。

 

当许多都远了,年华,心情,笑靥,那么请记得与我们相伴的鸟儿,还用我们最初清澈的眸子看着依然生趣的天地,还用我们最初稚嫩的嗓音说着一颗童心;请记得我们的生命年年路过六一,我们的童心也从来都在,静静等我们,想起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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