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炊烟
回家还是吃铁锅煮的饭。现在吃上铁锅煮的的饭已是很少见了,大多电饭煲,或是蒸屉,饭是熟了,可总缺少一种味,那种乡村的味,那种久远的埋藏心中很温暖的味。
那种味是什么呢?具体也说不清,反正不是柴火烧熟、上面没有袅绕一股青烟的味。想到那股如纱如梦的烟,我的心思就堕入孩童时代,堕入那个熟悉、在岁月不远地方的乡村。
我生于斯长于斯的乡村很普通,和中国所有的乡村几乎无异,有河从村前潺潺流过,田畴在村后绸缎样抖动。每当天刚发白时分,乡村就开始骚动起来,村民将乡村从梦中唤醒,先是灯光从窗棂次第溢出,然后屋瓦就开始一种很粗重的呼吸,浓重的烟气几乎将雾化开,让雾相形见绌,最终烟气稍小,渐淡,和雾难分彼此。这是村民在准备早餐,当然是妇人所为,男子汉则在外头忙碌,到河汲水,去场院劈柴,或是整理农具,等待早餐完毕,就立马扛着它们或是推着,到田间地头栽种一家的希望。炊烟的袅绕使乡村的早晨不致清冷,而充满生活的味道,而飘荡日子的芳香。炊烟随着妇人一声“吃饭哎”而渐行渐远,而将自己融入那缕风。
中午时分,炊烟是无需舞蹈的。因为农人大多带着饭,劳动间隙就在田畔或是一棵树荫下解决,或是将饭菜焐在火桶中,歇晌归来,菜饭仍冒着热气,是当即就可吃的。
当斜阳挂在山冈,炊烟又开始曼妙的歌吟,当然是一日最后的吟唱。黛瓦上如潮如云雾的滚动,在夕照时分是清晰显现身影的,晚霞给其镀上金边,是很有一股华丽气质的。其实炊烟很朴素,朴素如它滋养的乡村,朴素如燃起它的那些人们,大多小孩和老人。这时壮劳力还在黑泥翻滚的田间趁着这最后的阳光,给生活增添希望的砝码,老幼于是将锅灶点燃,将炊烟一缕一缕送出屋外,送到田间劳作的他们,让他们感受家是温暖的,接下即将来临的夜晚充满菜肴的芬芳。华丽的是炊烟的不虚浮,总是和生活有关,生活的温暖殷实炊烟用其尽情的舞蹈表述出来。
一根火柴划燃,点着引火棍,炊烟就开始它的旅程,从黑黑的长长的烟囱中爬出,探出洞口,它的舞蹈就开始舒展,就开始妩媚。硬质的方形的烟囱没有使其拘束,它冉冉而起,它的目标是天空。炊烟的颜色是一样的,起先多浑浊的乳白色,一束束,直冲向天空。这是柴火没有尽燃,烟倾力而出,压住了火头。后火焰喷薄欲出,如霞光万丈,烟就退居幕后,就淡淡隐隐,甘愿做陪衬,做嫁衣,就在村子的上空潦草地写着诗行,表明火焰正其势不可挡,正轰轰烈烈地燃烧爱情。炊烟的味道虽因燃材的不同而显出略微的差别,如麦秸和稻草,就有一股庄稼的味道,片柴和树桩,弥漫山野气息,但炊烟闻之是不用细细品味的,抵达鼻翼,就感觉这就是炊烟乡村的炊烟,从简陋的锅灶、从那小小的灶膛溢出的,由那双枯衰的手,或是给自己缝过衣袜的手点燃的。不呛喉咙,没有窒息的味道,就这么让它们如水如歌吟淌入心田。
曾几何时,炊烟和我隔膜,和我久违。那是搬入城里,炊烟和我不再朝夕相望。电饭煲按下去,不用管它,它自个将饭弄熟。便捷是便捷些,可每每下乡,看到那山坳时或飘起的一缕炊烟,我常走神,我堕入回忆。偶尔在农家或是乡村食堂吃铁锅饭,我常常饕餮,意犹未尽。炊烟挥之不去。
我的炊烟情结终于在妈妈处可满足。妈妈现在住在乡下老宅子,虽有一应电器家伙,但妈妈喜欢架柴生炊,每每将米洗净倒进那口熟稔、似曾相似的锅里,我的心里就掠过许多记忆,就依稀看到往事,终于看到米在锅中欢腾地跳着,如下雨时河面,大珠小珠落玉盘,还喝到淡香的米汤,然后将抹布围在锅沿,防止热气逸出,然后等锅中冒出第一缕芳香,赶紧撤火,只留一些炭火在灶膛,就等妈妈说开饭了。掀开锅的刹那,满鼻的饭香,下箸是迫不及待了。我常常在吃完第一碗后,都要再铲一些锅巴。泡之、嚼之,其味难说,常吃得砸吧嘴巴。
母亲的铁锅饭,使我的周末每每有盼头,宛如一场盛宴等着我。炊烟终又回到我的近前,炊烟将伴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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