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爹爹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其实他不姓黑,而是因其面目黧黑,而称呼其。他也接受了,久而久之,习以为常。但第一次称呼肯定是大张其口,愣怔的,经不住老是这么喊,就在听觉上接受了,就在心里上接受了。

我来时,称呼已喊开。我住在他隔壁。其实隔壁,也就是我们两人守在这块山坳,余者远远地蹲守在另一处山坳,隔山相望,只将隐隐的炊烟和鸡鸣狗咬送来。我们校舍虽大,有一溜屋,教室、厨房、杂物间和卧室,一应俱全,学生也叽叽喳喳,但一旦日暮,斜阳打过来,校园就冷清了。随着最后一个学生丢下背影,偌大的校园就是我一个人守着,一个人独舞。怪孤单的。是黑爹爹陪伴着我,给我些许安慰。我和他不多话,因为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人,我也是一个内敛的人,语言在我们是多余的。有一次试着和他坐在一块,想聊一下,驱除些寂寞,但三言两语的问候后,接下就没话了,他坐着如入定的僧人,我也如雕塑。还是赶快逃离,以后就没这种情形。但语言交流的贫乏,不妨碍我们互相取暖。我蹲在屋里,我知道隔壁有一个慈祥的老人和我近在咫尺,他也应知道靠窗的屋里活动着一个年轻人,因为灯火的亮堂,因为不时生活之声的传出。有了黑爹爹的陪伴,我的胆子大些,心里安慰着。

黑爹爹是个深居简出的人。有一向,我看见他一直闭门锁户,我以为他外出,没归。哪知,一日下晚,我隐隐听见他屋里有收音机声,不信,细听,仍是。原来黑爹爹一直在家,只是将门闭合,将自己就关在那个小空间里,和世界隔绝,和屋外的世界不照面。就是平时,他的门也关的多,烧锅时,将厨房门开着,吃饭时敞着堂屋门,完毕,就闭合所有的门,只听见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和收音机声。

我没有看见黑爹爹的老伴,听人讲老伴早年去世了。就是说,在另一半走后,黑爹爹一直未娶,一人孤独守着剩下的日子。看来是个有个性的人。一般讲,男人失妻后,如不是过于老迈,是要续弦的。黑爹爹看着很精干,年岁应不大,六十岁左右吧。六十岁的男人,应是有一股朝气的,虽不像年轻喷薄欲出,但对生活、情感还是有向往的,为何掐灭心中的火焰,而甘于无波无澜、无情无欲。就是在生活照顾上也是好的,男人打理生活是欠缺的,不像女人天生有那么一种灵性、一份认真。黑爹爹的生活很简陋,常常是一菜一汤打发。想花样别出却没那个能耐。有一次试着调剂胃口,做了几个馃,拿过来给我尝。我诚惶诚恐接下,但事后对着那个馃,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下咽,因为馃实在庞大,再之咬之,我不想尝第二口。男人在生活上是低能儿。但黑爹爹平静对待每一天。真的很平静,我看不出他对生活有什么抱怨,他像一缕风飞在屋里,又飞到山下,然后折返回屋。风没有变化,仍是那种无声,那种清风明月。

在山上和他守了两载,七百多个日子,但清晰印在脑中的交往情节并不多,至多是见面颔首笑笑,或是简单的寒暄,吃过了,上街啊。然后各过各的日子,像两条不相干的铁轨,他来去如无声的风,我流淌如静谧的水,日子在风里和水里变薄。我对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将我的自考专科毕业通知单拿给我。他是从山下带来的,中心小学的校长给的。薄薄的一张纸,好像比豆腐干大不了多少,但他就是安然无恙地转交我手上。我知道他外出全是靠一双腿,来去登着山。来去一趟是需半天的时光,三四个小时,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就揣在怀里,一见到我就掏出来,真难为他了。我每每想起,都有一种感动

我下山没有和他打招呼。按礼数是要和他道别的,但我没有如此,我想他也是不见怪的。时间很快,转眼就是二十载的时空间隔,不知那位老人可安在,可容颜依然。我都见老了,步入中年。我想到我执教的那个地方,就想到那位老人,黑爹爹的名字很亲切,像就在我眼前,蔼然走来。

上一篇:让灵魂在安静中生长     下一篇:郭村老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