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田野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回家看到大型推土机在往家乡的田野上堆土,运输沙石的车辆来来往往。虽然我意识到迟早有这一天,因为家乡适逢县城所在地,地是早几年就已丈量,征用补偿款都已领取。但临到这一天,我还是心有伤感,又一片可爱的田野从这个世界消失,从我眼前真实地消失,宛如一个孤独的老人独自远去,不管不顾我怅然的眼神和无尽的挽留。

这片田野我是熟悉的,因为我生于斯长于斯,田野的点滴映在我的眼眸中。这是家乡最好的田地,也是小城最佳的农田之一。曾经有农田保护区的牌子昂然竖在这里,领导,一大帮决策者在此指点、交头接耳、颔首。没承想几年的光景就换了天地,牌子是早没了,对过的一样的曾生长金黄稻穗和青青麦苗的土地已是楼房的地盘,出入的是轿车和俊男靓女,而不是犁耙和糊满泥水的农夫。这片土地知道有这一天,但它一天稻浪翻滚,我的心都是实的,曾指望在全国普遍绷紧耕地这根弦的大情势下,小城的领导放弃这块土地,而仍然让稻麦书写它们的爱情篇章。因为近乎一年它没动静,静静地春耕秋收。但眼前的情景斩断了一切梦幻。田野收拾行囊。

我的心是悲愤的,恨不得上前断然一喝,停止,谁让你们在这里胡作非为,将良田沃土毁弃。但我的声音是微弱的,几乎不如一阵风,风可以掀动树叶摇晃几下,如果我真上去,他们会愣怔,觉得我有点神经,领导都不管的事,你吃饱了撑的,赶紧走赶紧走,别碍事。我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我只是在心里怒吼着,横眉冷对他们。

这片良田如在春日天空下是美的,绿绿的绸缎般,风拂过,如一双迷人的手滑过琴键,绿色的歌唱响满田野。夏秋是另一番形景,农人们幸福地在田野里奔忙,弓腰让镰刀愉悦地收割一茬希望,打稻机嘭咚嘭咚,黄金般的稻子炫目地流进稻桶,我们则撅着屁股在大人后捡着那一根根沉甸甸的稻穗,互相炫耀着手里的成果。冬雪覆盖的日子,田野生长另一种快乐,如鲁迅在《闰土》所言的那样,捕鸟雀:张一只筛,用木棍撑起,其下洒一些稻谷,然后远远躲着、观看,鸟雀来了,专注于稻谷,就可猛拉绳,鸟雀就有翅难飞。那么苍茫的白色的世界,有这几个黑色的精灵飞翔,然后我们将其揽入怀,那种兴奋和成就感是无法用语言描绘的。这片田地一马平川,左首是黛瓦粉墙的一溜人家,人家过去是山,逶迤俊秀的山,右首傍依一条水渠,水波终年盈盈,灌溉、排水很便捷。整体观之,田地是美的,一幅典型的江南乡村美图。山水润泽的土地应是丰腴的。确实这里的村民四季无干旱水涝侵袭,稻仓满满当当,鸡鸣狗咬,一派热腾。我在此曾多次亲密接触它,除了拾稻穗,还有就是随父亲一道插秧。赤脚踩在淤泥里,绵软、温润,一开始我不会栽,插下秧苗随着手指的松开,也缓悠悠随之飘荡在水面。父亲说如是如是,我照之,其后秧就如坚挺、清秀的诗行在我面前写着青春的快乐。我还在上拔过红花草,那么稚嫩、可爱、铺满视野的植物,我拔着几乎使着很大的力,匍匐着身,恨不得一泻千里,但我的小手细密如春雨如蚕咬桑叶,红花草还是密密挨挨在我眼前铺陈、汹涌着,好像我的努力对它一点不管劲。红花草那时是猪们的好食料,队里常整畦整畦地种植着,我们村伢讨猪草常把它作为目标,一旦在山冈讨不到猪草,就相邀潜进红花草地,就一番洗劫。从来没被发现,也许大人也知道我们的无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的洗劫也是很有限,红花草只是一隅稍稍稀落。我在水渠里是捉鱼的快乐。那是水甚清,鱼在我们眼里写着倩影,虾也腾挪姿首。我们提一钓竿,在岸上静等它们咬饵吞钩。一个半天的光景,好时有时可以弄上一小碗。煎煮之,都甚为可口,弥漫一股清香。雨天涨水,我们就拎一只小粪箕,浸入水中,然后脚往里胡乱扑腾水,猛然拎起,嘿,鱼们翻着肚皮如珍珠般弹跳。有草鱼、鲤鱼、鳊鱼,小者居多,也有大家伙,逮到一只是让我们激动半天的。

田和沟都将不复留存。沟渠是保存它的模样,石块砌塝,上覆水泥板。别说鱼,就是所有的生物都绝迹。因为这不是水中宁谧的世界。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曾经的欢乐和记忆都将作古,停留在泛黄的纸页中。我的眼目也将枯涩,因为没有柔和、无语的植物们栖我的目光,没有它们将我的情感擦亮、熨平。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土地将经历如此阵痛,还有多少如我——怀有浓厚乡野情结的土地之子遭遇文前的经历。我不期望城市无限扩张,僵硬的切割天空也切割我们时空的楼宇生长在我们每一寸土地上,土地需要田野,需要稻浪一波波扑打我们的日子,我们才感到听取蛙声一片的静谧和悠远,才感到诗意一滴滴濡湿我们的心田。

诗意的灵魂,日子才可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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