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记忆中,父亲的手很奇特,好像总是与众不同。

比如说吧,他不怕烫。真的,不怕烫。从一锅仍在沸的水中捞起一只鸡蛋,我们用筷子夹来夹去,忙碌不停,最终可能还是无结果。父亲瞧见,没有犹豫就稳稳捉起鸡蛋,轻轻放在我们面前;还有我们生炉子,需要从火盆中引过一只木炭做星星之燃,父亲没等我们反应,就已经将火红的木炭掷在炉子里,生生用手拈取的。我不知父亲的手何以有这种功能,也试着用手端起滚热饭锅中菜碗。可犹犹豫豫中手碰触碗面,就倏地缩回手,还龇牙咧嘴,手甩个不停。太烫了,甭说用手紧紧箍住。我试着看清父亲的手,可与我们没什么两样,粗短的手指,厚厚的掌心,扎着也会出血。那一定和经历有关。

父亲开着一爿水作坊,冬天冰冷的水中捞取黄豆,握取每一个被寒意浸透的物件;夏热中,赤膊在气雾袅绕中劳作,将锅灶烧得旺旺的,火带着风的形态呼呼在灶膛中作旋转之舞,有时蹿出膛外,引燃灶口的柴火,父亲呼啦一下抱起引燃的柴火塞进灶膛;将沸水舀进黄桶,泡刚磨出的豆浆。一桶一桶,父亲端着齐口的水。水有时不听使唤,就舔舐手指、手掌,甚而手臂;守在滚热的刚烧开的豆浆边结豆皮,一张一张,一回下来,如洁白的旗挂满屋子的一壁。捞取豆皮的瞬间我是经历过的,但很少,我最怵。迎面热气腾腾熏着脸,还要凑近锅沿,否则看不清豆皮的位置,手缓缓将细棍伸进豆浆里。难免手会碰触到滚烫的豆浆,心里一个激灵,但手不能颤抖。我时常动作变形,故而豆皮是不完整的,瘦小的一面,有时豆皮哗啦一下重新跌入水面,因为手的颤抖,棍戳破了豆皮,当然无法擎起。父亲则是手不抖、面不改色,豆皮完整地被捞起来,棍正好杵在豆皮中间。也许长此以往,父亲的手不惧火、不畏烫。但那需怎样的历练,反正我不想尝试,不敢尝试。

父亲的手如老树皮,也许和所有中国的老农一样,但我没瞧见过那么皴裂的手,好像劳作过的土地沟壑全长在手上,一道道,纵横驰骋,全无章法,小时瞥见,赶紧移目,因为太不中看。不过挠痒却是首选,母亲即使用手抓,也不解痒舒心,父亲的手只要在你背上用手掌心轻轻摩挲,就麻酥酥的感觉,就一阵阵的幸福如潮汐袭上心尖。我们争着让父亲给我们挠痒,当然是在晚间,或是雨天,时光悠闲,父亲也微笑燃起一枝烟,我们拥在他面前,背朝他。父亲会意,手掌就春风样舞动起来。挠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母亲制止,否则没完没了。这时父母换了角色,平日父亲都是板着面孔,母亲则和气柔声。唯有此,父亲慈母样任我们放肆。

父亲很少揽我入怀,只有一回看露天电影时,黑暗中父亲拥我入怀,手拂过我的头发。在回来的路上,我以为他还会如此,但期望的情景没有出现,以后也不曾享取。虽然隔着三十年的烟云,但我依然清晰记得其间的细节。我和父亲心里的距离很远,因为他总是严厉,总是让我吃他手中的棍子和巴掌。记得一次一掌掴过来,我的眼前都冒金星。小时我很调皮,玩得满村转,总是父亲撵着我回来,免不了一阵毒打。他的手让我畏惧他,恨他。即使初中后,他的手再没上过我的头,我依然记恨他,对他没什么好感,直到工作后。师范毕业,我分在一个山旮旯里传道授业解惑,环境清寂,菜肴也寡淡。一天,我在多日食无味后,蓦然说出我想吃鱼,无意中的。姐姐那时陪我,听说后,立马下山。第二日,一缸香喷喷的、还温热的小河鱼就摆上我的饭桌。姐姐说是父亲弄的。冰天雪地里如何弄到,我想象不出,但我想得出其间的过程,步行十多里的坑洼小路到菜市转悠,或是干脆在河里捞取的;然后一条一条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净洗,然后细细将装鱼的瓷缸一层层包裹,免得热气散发,让我吃上热腾腾、原泽原味的家常鱼。我又一次想到父亲的手,鱼在父亲的手中闪着爱的光芒。

斯人已去,手定格在往日的画幅中。父亲的手让我一生敬佩、记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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