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记忆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太平老街是一帧不退色的黑白照,静静躺在我的玻璃台板下,让我时时忆起。

太平老街曾很繁荣,就像所有的土地都拥有过春天,繁花似锦,老街也在岁月的深处喧嚷过,热闹交易过。

一条麻石铺就的巷道从东延伸到西,弯曲、幽深,巷道两侧矗立着温暖拥挤的房子,大多那种高墙深院,有着天井,漏进阳光,也密洒进风雨霜雪。商家和居屋杂列,添了生活的浓郁气息。商铺都为国营或集体的,私营不存在。一条街几乎囊括了太平小城所有工业、饮食业和商行。最东首的是油榨坊,轰隆隆的机器表示它不同凡响的劳作,朴实的貌不惊人的黑菜籽就此变成黄澄澄的粘稠的油流出,且香气四溢,让枯燥的生活润泽。油坊是一个令人羡慕之地,缺油少盐的日子,让我每每经过都要深深吸溜一下鼻子。挨着过来是一间竹器厂。年轻女人的蝶飞凤舞之地。修长的竹被削成青青的、薄薄的篾条,然后在纤长、柔韧手指音乐般的弹奏下,就变成爽目怡人的竹编,小巧玲珑,有盒、提篮、篓子,装饰多于实用。常引外地人出入,也淹留本地小伙子的脚步,大多冲着如水的人。每当下班,自行车铃声不断,笑语不断。竹器厂的斜对面就是面坊,同样机器鸣响日月。它的招牌最显眼,制出的面条全瀑布样挂在外面的木架上,沐浴阳光。面坊厂的人全是雪人,里面面粉作雪花飞扬,只闻其声,难睹人真容。我的奶奶就在面坊上班,罩着严实的帽子,穿着白大褂在里面。面坊厂过来就安静些,供销社,三排呈半包围状的柜台坐着三两营业员,只有交易时说语几声,大多时和时光一道沉静。那时不存在讨价还价,拿了商品也很少调换。营业员都很高傲,吃皇粮的,少了许多多余的声音。和商店相邻的豆腐店热闹些,有豆干的压榨声,有滚热豆浆的气息萦绕屋内。豆腐师傅喜欢人上门侃聊,驱除寂寞,减轻劳累。有时弈棋,杀得难分难解,这边买豆腐的催着,无形中多了辩解。有一个刻字社,在街的中间。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白发长髯的老人。每次经过,都见他埋首刻着章,间或抬起头深邃地望一下街面,那对眸子犹如藏着一汪海,我只是看海的一个小孩。最近经过,还看见他,隔着二十多年的烟云,该有九十多岁了吧。最诱惑我小孩心的是街的西面饮食店,无非炸些油条、蒸些馒头、包子,但我只要上街,都去,每次都心满意足而归。日光淡淡涂抹街道时,饮食店就人声嚷嚷,如树上醒来的一窝鸟雀声,还排着队,等到一根油条真不易,有时轮到你,可油条已告罄,好不沮丧。捏着一只油条,然后吸溜喝上一碗粥,再惬意不过了。店里的包子很小,但很白,且芳香四溢,我觉得现在的包子根本就没有它的美味、让人流连。那时包子价格贵些,我通常只能啃油条,包子是偶尔的盛宴。

饮食店前有一条河,潺潺泛着清泠的波,净菜、汲水、洗涤,河便捷着人们的生活。阶梯是嵌在河堤里的石条,连接河两岸的有几座简易的平铺石桥。菜市设在西街,晨曦微露间,河岸就热闹了。没有固定的摊位,就地沿街摆放,中间窄处只容一人穿越。但大家都不起纷争。菜市交易时间不长,当太阳升到一竿高时,菜市如露水蒸发一样,街上复归平静。

有一爿很小的书店在西街的末尾,我常透过玻璃看柜台里的小人书画面,想象内里的情节,饥渴的心很满足,常一蹲就是半小时。有时也圪蹴在店前的小人书摊上花个五分、一角钱看几本,若手中有闲钱。

爷爷、奶奶的房子在西街,一栋古宅,屋梁雕龙刻兽,窗户也镌刻着浮雕,外婆的房子在东街,一栋很普通的平房,故而我对整条街都熟悉,时常穿越它,印满小脚印。其时家穷,农村的天空又很单调,蒲公英样兀自摇曳,故而一得空,我就溜到老街,在老街找寻快乐和充实。

现今老街旧日的容颜无多,很多砌了新房子,河也被水泥板严严覆盖,变成地下排水沟。铺子关了,新街承担了小城所有的商业活动。爷爷、奶奶和外婆也都走了,我很少到老街了,但老街的画面不消散,那留存我幼时温馨美好回忆的老街,像所有历经的斑斓、温暖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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