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的美丽乡愁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喜欢江南,缘于骨子里那份清愁。

每一个人,她的命里,都是与一个地方有着莫名其妙的牵牵连连,很难说清那是什么样的纠缠,梦里有,诗里有,醉着有,醒着亦有。那就是乡愁了吧?

最早读到有关江南的诗句当然是白居易的,不过七八岁,朗朗读着: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水蓝,能不忆江南?江南,两个字在我心中,已然如影随形。

渐渐大了,但凡与江南有联系的东西便是好,如最初的胡兰成说张爱玲,只要她说好,他就会说好。就象我,有了吴侬软语、白墙灰瓦,再有了江南布衣、丝绸和雨季,就有了我的美丽乡愁。何况,乾隆七下江南,吸引他的,不仅仅是江南美景吧?那满池莲藕与鱼虾,那小桥流水与雕刻般精致的民居,还有那蜡染布和滋润平和的生活,就是我的江南吧?

而最最让我迷恋的,是那些江南的水镇。周庄、同里、陆直、西塘……千年的江南水镇是东方威尼斯和水中桃花源,累了的时候,我会背上包在镇上住些天,就住到民居里,住十天只会收你一百块,而房东的吴侬软语说得好:只要你来,便是我们的亲人

而六镇中最喜欢的,当然是乌镇。只能是乌镇。

不仅仅是文学大师的故乡,还因为,那里的水更清,那里的人更纯粹,那里的桥更加别致。

选择了一个早春,在些许阴冷的日子走进了乌镇,油菜花开得到处都是。江南的春虽然早,但冷意仍在。这是《似水流年》中文和英的乌镇,这是茅盾的乌镇,也是我的乌镇。

正是早晨,游人甚少,女人们正在小桥流水边浣洗,远远的乌蓬船上,有袅袅的白烟升起来,一向,我如此地喜欢着市井味道浓烈的东西,它们与我们的日子息息相关,贴心贴肺。午后的时候,我看到几个闲散的老人一脸宁静坐在自家门口喝茶,看着过往的游人与船只,好象一切与他们无关。还有那些上了年纪的婆婆,聚在一起喝阿婆茶,发上戴一朵艳红的花,头上蒙着藏蓝色的一块蜡染方巾,年轻的小媳妇在几百年前的老房子前买姑嫂饼和杭白菊,旖旎的声音让人驻足,是啊,江南的小镇少了江西小镇的浑朴和奇险,多了平稳和详和,每一个老房子的白墙灰瓦间,都可以让人想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的诗句,月亮还是千年前的月亮,桥亦是千年前的桥,但到底一切不同了。千年前,那些文人墨客或者政客在官场上落败受挫,选择了这里做自己的归隐之处,从此喝茶品月开始另一番人生。毕竟,选择逃于佛逃于道的人是形式上的孤独和寂寞,是极其另类的极端方式,从此与青灯为伴,与寺院结缘,那样的方式与滚滚红尘做了最后的告别,所有的七情六欲化做了木鱼里的响声,一下下与岁月打磨。但选择了水镇,却是选择了出世,他们也大抵懂得大隐隐于世的快乐,从此做一个俗人有什么不好?这样的俗人,可以在江南的杏花春雨里吹笛到天明,可以约几个三五知已去茶社喝几杯菊花茶吟诗作赋,还可以,在大雪纷飞里,独钓寒江。

所以,美丽的水乡小镇有太多的文化味道。多少的雅士曾归隐于此,在山水间发现了仕途以外的乐趣,从此与红尘结缘为伴,开始另一种人生。

同里的退思院是这样的集大成者。然而乌镇的这样去处也不少。古人留下来的老房子里有多少美丽而曲折的故事呢?现在没有人追问了,只懂得在草长莺飞风和日丽的日子来欣赏这样的美景就是了。

徜徉在古镇,给人印象最深的,当属那一座座水乡特有的小桥。小桥是水镇的经,小巷是乌镇的纬,经纬交织了多少悲欢?谁又能数得清呢?

乌镇水网密布,镇内的主河道——“车溪”支流无数,自古桥梁众多,最多的时多达120座,有“百步一桥”之说。而那桥上大多是有楹联的,也显示出地道的江南文化,一个小桥都能修得美美,精雕细刻到让人汗颜,江南,怎么会不让人如此地迷恋?如通济桥联:“寒树烟中,尽乌戍六朝旧地。夕阳帆外,是吴兴几点远山。一句话,把几百年的沧海桑田描述到淋漓尽致,只是千百年来风雨侵袭,不知消失了多少座桥,我去数了数,目前镇内尚存古桥30多座,仍可傲视江南六大古镇。

和许多江南水乡古镇一样,乌镇的街道和民居都沿溪、河而建,这样的布局和水城威尼斯是可以比美的,但中国的水乡小镇更多了文化和古典韵味,因为有了诗词和文化浸染和几千年的积淀吧。但一点是其它水乡古镇没有的,那就是乌镇人家的水阁。

水阁,就是民居的一部分延伸到河面上,象是飘浮在河面上的房子一样,但在下面有木桩或者石柱打在河床中,上架横梁,搁上木板。水阁是真正的“枕河”人家,三面有窗,从窗下可以买菜买花,过往的船只会停留在窗下问:要不要买新鲜的油菜啊?凭窗可看到市井风光,如果小住,当然枕下是流水潺潺,自然别有一番情趣。在这样的水阁里住着,不是神仙,也胜似神仙了吧?茅盾曾在《大地山河》中如此描写故乡的水阁:“......人家的后门外就是河,站在后门口(那就是水阁的门)可以用吊桶打水,午夜梦回,可以听得橹声欸乃,飘然而过......”

 

除了桥和民居,最让我留恋的就是茶馆了。不是北京老舍笔下的茶馆,而是象你我每天要必去的一个休息场所一样,面朝小桥,看着过往人群,点一杯杭白菊或碧螺春,可以消磨掉一个午后的时光。慢慢地假昧着,听着船声从身边摇过,岁月就这样慢慢老了,几百年,几千年?也不过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吧?而有了雅兴的人可以来这里小聚,吟着:浦上花香追屐去,寺前塔影送船来。然后大家嚷了好,便可以差人刻到小桥的楹联上去,一句句,一联联,就在这风花雪月的午后诞生了。如此地归隐让许多人明了,也许所有曾经的争名夺利都是过眼烟云,这才是真正的人生呢。茶馆里的市井气息那样美丽,水乡的情韵就在一杯杯茶里荡漾开来,传说茶圣陆羽曾在乌镇的茶馆里乐不思归了,是因为这里的杭白菊太舒畅?还是这里的小桥与流水更别致?最盛时,这里曾有六十多家茶馆。思弦悠然起来时,可以听得到外面的水声风声,而碗里的杭白菊,静静地开了。

茅盾晚年所写的回忆录《我走过的道路》,在“祖父及弟妹”一节中写道:“祖父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上午,或到本地绅士和富商常去的‘访卢阁’饮茶,或到西圆听拍曲”。可见访卢阁的名声之久远了吧?

来乌镇,当然要去昭明书院,昭明书院是乌镇市河西岸、剧场南首的昭明太子读书处的遗迹。据乌青镇志记载,梁天监二年(503年)梁武帝的儿子昭明太子,曾随老师沈约在此读书,并建有书馆一座。后来,书馆倒毁。明万历年间,驻乌镇同知金廷训,为了纪念昭明太子勤学功绩,在书馆旧址建筑了一个“六朝遗胜”的石坊。里人沈士茂提书:“梁昭明太子读书处同沈尚书读书处”。而另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似水流年》,我喜欢的黄磊和刘若英在这拍了《似水流年》,文是昭明书院的图书管理员,英是台湾的时装设计师,爱情就这样发生了。在此地,在此景。这里的场景是早就看过的了,亲自来看还是有一种亲切感,那是一个美丽而伤感的爱情故事,非常小资却又怀旧,古典与现代的最佳版本,让人想起很久远的爱情,那样的故事,是适合发生在这样的小镇上的。当那一本本线装书从手里翻过时,岁月扑落落地掉了很多灰尘,但还是让我们的眼睛发亮了,是啊,再经风尘,好书仍然是好书,就象这小小乌镇,因了岁月,倒更显出风情和精致,夜了,挂上了红灯笼的乌镇,仿佛是早年的秦淮河,仿佛是我梦里的水乡。

乌镇的美丽,不是匆匆来匆匆去能品味的,白天的美丽是那样的清澈,夜的美丽更象一场烟花吧,夜的乌镇被红灯笼映射得如幻如梦,恰巧有一只木舟穿桥而过,舟上坐着一个弹古筝的女子,弹的曲子似《水中莲》,忧伤浪漫,那船娘慢慢地摇着,过去很远了,曲子在水面上飘荡着,让人疑心不是在人间。

月亮上来了,远远的,有弦唱传来。是在茶馆里,屋内是明黑的大方桌子,四个人在唱着类似昆曲的东西,一个拉胡弦,一个拿茄子,一个敲着不知名的乐器,还有一个女人拿着铜铃,调子极其婉转,我问临座的一个乌镇人他唱得什么,他笑着,用手沾了水,在那黑桌子上写着:宣卷。宣卷?真是很奇怪的叫法,但又旖旎又好听,我喜欢。坐在我旁边的,是一年龄二十三四岁的大男孩子,高大、黝黑,我看他一眼,他就低下头去,然后腼腆的一笑,象是鲁迅先生《故乡》中的水生,我提出明天去他家看看,因总想知道那几百年的宅子里到底是如何的装置摆设,住什么样的人吃什么样的饭,他居然同意了。

抬眼望去,月亮在白莲花一般的云朵里穿行,宣卷已经说得几个乌镇老人泪水涟涟,那必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出了茶馆,一个人趴在桥上看月亮,夜色中有摄影师在拍夜色乌镇,也有小情侣在呢喃,寂静中传来的还是那稍显凉意的曲子,我觉得自己是在世外桃源,但桥上的石头却湿了凉了,更深的夜来了,月亮一点点移动着,却仍泡在水中,大、明亮、湿湿的,象一个故事,一个传奇,有谁说,乌镇不是一个故事一个传奇呢?

第二天下起雨来,在早春的雨中走进了乌镇的人家。雨从屋檐上飞下来,落到天井里,他带我一步步走上下阁楼,楼梯是木板的,很窄很陡,因为采光不好,屋内极暗,家具全是几百年的家具,上面蒙着岁月的尘霜,整个房子全是木制结构,屋里有雨季里的霉味,加上雨丝丝缕缕从外面飘进来,人仿佛走进了苏童的小说,粉红的,落寞的,甚至有些颓迷,但是却让人迷恋。

楼上坐着他八十岁的阿婆,皮肤白细到让我汗颜,八十岁的老婆婆,听不懂我的普通话,一辈子没有出过乌镇,她说的乌镇话我亦听不懂,但她看着我,细眉细眼地笑着,头上一块蜡染布的方巾,配上暗红底子的大襟袄,让我以为时光的错乱。

我下楼的时候,阿婆与我一起下来了,细雨从那几百年前的灰瓦上流下来,一滴,又一滴,真让人有恍若隔世之感。阿婆的蓝格子蜡染布一寸寸从我眼前移下去,她手里摘着雪里红,没有谁来打扰她,有滋有味地过着小桥流水的日子,正象天井里那些挂着的那些雪里红,一串干了,再晾上一串。

和阿婆照了一张相,她说了一句乌镇话,我没听懂,问年轻的大男孩,大男孩笑着说:姐姐,她说你好象是她的女囡呢。

心里一热,眼泪差点出来。乌镇,是我的美丽乡愁,我在细雨飘荡的雨巷中着,想起戴望舒的《雨巷》,我不是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我只是一个寻找自己前生和美丽乡愁的女子,在乌镇的雨巷和粉墙黛瓦间,流着莫名其妙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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