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从纯白到蓝紫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纯白

我想我是喜欢愫榛的。愫榛有一种卓然气质,冷艳薄凉,她并不是长得多好看,可是,气质绝然。

她嘴唇极薄,薄到以为到无。紧紧抿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动人的芬芳。

彼时,我们十九岁,在一所补习班中补习,我去年专业课考得高,但文化分不够,我执意要报考中央美院,愫榛去年学校理想,于是,再来复读。

我们常常擦身而过,她身上有莫名的东西吸引我。

我在秋天开始的时候画她,一张张,她的侧脸最动人,有不动声色的美。

愫榛的人缘不好,所有女生全不喜她,大概她那种凛然孤芳自赏的气质吧。可她身上分明带着让我欲罢不能的东西,我说不出来,却觉得沉下去。

秋天的山坡上,花正红,叶正落,我约了愫榛出来,两个人静静走着,一句话不说。

我约她的理由是:做我的模特。

她坐在落叶中间,比落叶更落叶。我的手有些颤抖,有些女子天生是毒药,你看她一眼,就已经沉沦。

那天,我们一直到黄昏才离开,太阳落下去,整个山坡上,呈现出动人的红,她有些惨白的脸上,呈现出异样的颜色,那一瞬间,我忽然想流眼泪

我约了她下次再来画,她说,好。

但她没再来。

过几日,班主任说,愫榛走了,回北京了,她没有说一句话,悄悄走了。我去打听,原来,她父亲出车祸,母亲神经崩溃掉,她放弃了复读,去了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

我写信过去,安慰着。

并没有回信。

我常常一个去山坡上,独自想念一个人,那个眼神薄凉的女子。

我要考到北京去,找她。少年的心里,满怀的颜色是素白——那个穿着有些旧的白棉布裙子的女子,她安静地坐在落叶中间,黑的发,素白的脸,是我的刺青。

几个月之后,我接到中央美院通知书,第一件事情是打电话告诉愫榛,她在电话那端静静地说:祝贺你。

等着我,我说,一定等着我。

假期,我等不及,一个人骑车去北京,站在她公司楼下嚷着:愫榛,愫榛。

她探出头来,看到我。

我骑了三天三夜,满脸风尘,自行车快散了,牛仔裤全是土了,我的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她在窗口笑了,我才知,薄凉的女子笑起来是这样好看。

那夜我们在西四一个小酒馆中喝酒,一杯,又一杯。

喝醉之后,我拉了她的手,然后说,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素白的女子,红了脸,然后小声给我一个字:好。

花青

北京。四合院。我与愫榛的前世今生。

愫榛父亲去世,只有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神经混沌,常常对着愫榛父亲的照片叫他的名字。

旧的四合院,有一棵几百年的大树,愫榛第一次拉着我的手进那个院子,我说,这个院子我似曾来过。

坐在春天的槐树下,我画画,愫榛做饭,她的母亲哼着京剧,因为愫榛的父亲喜欢京剧,所以,她会天天唱几段,尽管她唱得不好,可我知道,她是唱给那个在天堂的人听的。

愫榛做的饭很好吃,一些家常菜在她的妙手下会翻新,我渐渐胖起来,她仍然是不多语,看着我画。

有时,会看一本小说,安静地呆在树下。

可惜这种时候很少,大多时候,她要为生活奔波,我高昂的学费,还有她母亲的医疗费,我很心疼她,她越来越瘦了,穿的裤子无比地肥,总像裤腿里有无数只鸽子!

很多个黄昏,紫禁城的黄昏,愫榛坐在夕阳中,我一笔笔画她。这是我爱的女子,她素白干净,气质动人,她不善言谈,是沉默的羔羊,内心里隐忍而不安,看我的时候,她眼神单纯,不染尘埃。

两个人骑车去司马台长城时,我们手牵着手去登那段残破的长城,风中,她说了一句话让我泪湿: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我就是这断壁残垣。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黑发,在她耳边说:愫榛,只可能你不要我,我不可能不要你!我永远要你,永远要。

这是我和愫榛的天长地久。

她的母亲学会了《英台抗婚》中的南梆子那段,看到我与愫榛日日言欢,她便唱给我们听:羞答答假意儿佯装镇静,山伯兄果然是守信之人。锦匣内有宝砚传世珍品,在那边系冰弦乃是古琴。砚同琴暗藏着心心相印,唱到这她的脸会红,这个爱脸红爱低头的女子,有让人魂断的美。

我围着她织的围巾,戴着她买的帽子,身上的衣服,也是她亲手挑来的,我一次次告诉她,愫榛,其实,你已经是我的妻。

我准备大学毕业与愫榛结婚,就在这古老的四合院里,然后地老天荒。

素白

籽籽是在我毕业时出现的。

我和另外三个同学在中国美术馆办四人画展,她来看画。

这个说着一口流利法语的女孩子,这个在法国生活的多年的中国女孩子,父母是外交官,她自小习画,在法国有自己的画室,此次回国,只是偶尔来美术馆看画。

我画了一组西藏的画,她说,有惊艳之感。

然后,她找我。四处打听我。

我与她在西厅相遇,她笑着,然后伸出手来,我叫籽籽,非常、非常喜欢你的画,你很有才气,应该考虑去法国读书深造,那是艺术的宫殿。

她身上有一种霸气的气场,她一身白衣,个子高高地站在那里,吸引着无数男人的目光,她掏出手机,记着我的电话,然后回过头来说,我会和你联系的。

晚上与愫榛坐在槐树下吃饭时,接到籽籽的电话,她说,我在马连良故居这定了房间,一起吃花江狗肉吧,你说喜欢京剧的,我特意挑了地方。

我站起来接电话,温和地拒绝:不了,我已经吃过。

坐在槐树下,继续吃愫榛做的红烧带鱼,有贴心的温暖,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对面的女子,应该是一块心上的棉布,冷了热了,她都知道我。

让我想不到的是,籽籽对我动了真。

她说,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喜欢,她喜欢不动声色的男子,而我是。

我不是不动声色,我是宁愿和一个人慢慢到老,白了头,也不悔,我喜欢这样的爱情,它从纯白到蓝紫,是我要的,我选择的,我不悔。

一次次拒绝着籽籽,她开跑车来找我,把我堵在画室门口,眼神里全是挑逗:你一点不喜欢我么?

我怎么会一点不喜欢?籽籽有一种野性的美,说不出的美,很诱人,可那不是爱,与爱不一样。

我说了自己的女友,那个安静地爱穿棉布裙子的女子。

我说,我们在一起,已经五年了。

籽籽掏出烟,颤抖着手点上:你很爱她?

我点头,很爱,很爱。

愫榛开始频繁出差,倒是我,天天回去给她的母亲做饭。

槐树下,只有我和她母亲相对吃饭。

愫榛的衣着开始变得前卫时尚,居然穿了吊带和艳装,身上有莫名的香水味道,我揶喻她:和老总出差,不至于卖笑吧?

有时回来,恰逢那男人送她回来,那男人开宝马,四十岁左右,也还算好看,只是愫榛坐在那车上,我感觉如芒针刺。

到底吵了,我抽了她:你这虚荣的小女人。

她回答我:你可能一辈子只是一个小画家,何时可以给我宝马开?何时可以不再住这破旧的四合院?我不想和这么多住在一起了,我想住别墅……我再挥手过去,我没有想到,她这样虚荣,她讽刺我,你还不是一样,和那个法国女孩子走得近,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解释,我和她不是真的。

她冷眼看我,你和我,是真的吗?

我发了狂,骂着,不是真的,全他妈是假的!

为她拒绝了籽籽,却换来这样的结果,这浮浅的女子,这浮华的红尘,到底什么是真的?一个人跑出去喝酒,半路遇到籽籽,她拉我上车,一路飞奔到凯宾斯基啤酒屋里,喝到凌晨三时,我醉眼问籽籽,你是真的爱我?

她点头。我势利地说:那么,带我去法国吧。

是的,如果没有爱情,那么,就交易吧。

我炫耀地和愫榛说,亲爱的,我要去法国了。

她平静地笑着,我也要结婚了。

看,这就是江湖,爱情的江湖,我们总以为拥有,其实,一直在失去。

祝福你,我说,终于找到有钱人。

也祝福你,愫榛淡淡地说。说完,她扭转身,不知为什么,看到她的背影,我一阵心酸,我发现,她的左右肩不一样高,差那么一点点。

我想,我是爱她的,不爱她,这个小小的细节,不会让我如此心酸。

蓝紫

五年后,法国。

我与籽籽结婚只两年,她说,厌倦了。她和毕加索一样,一定要从情人身上寻找激情,我不是她的第一次婚姻了,她离开我,还会一直寻找。

籽籽是有才气的女子,可是,她的才气,以自己轻浮浪荡的感情飘泊为引子,她说,她要女毕加索。

离开籽籽的我一直独居。

很多时候,我会想起愫榛来。

那个单薄的女子,瘦,而且高,眼神清凉。

五年巴黎生活,我已经成为小有名气的画家,一张画可以卖到几万美金,国内有美术馆要求去开画展,我亦想回乡,当然,更多的是想看故人。

她虽然嫁了有钱人,但未必快乐吧?

开画展那天,我看到一个身影。

还如此瘦,旧的棉布裙子,长的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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