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安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内心有信仰的人,心里干净清澈。并且坚固。并无什么可以阻挠。
又去青海湖。
两个人坐在装满藏民的大巴车上。有羊膻味道。十分厚重。
青字,有一种凋败的美。含着万千的深情。而海,是如此的深呢?怎么会有一个湖就叫青海湖?怎么会叫得人心里如此心疼?
坐到哈图的大巴,可以到青海湖。没有选择一日游或两日游。更喜欢这种自助游。宋宽准备了很多的东西。刀,水果,青海老酸奶。
车里放着花儿。
车开得极慢。一路欣赏青藏高原景色。甚是动人。风吹草低见牛羊。山坡上到处是牦牛和羊。都着极长的绒毛。闲散地走在阳光下。
云极大。大到有恐惧感。在地下留下巨大的阴影。狼毒花,格桑花,马兰花……下车休息的时候,去拍这些高原上的花。低,矮,开得烈艳。
青藏高原,有一种绵延与浩荡。不停汹涌着心中的某种物质。涌上来,涌上来。挤在眼睛里。不敢掉下来。
途中,她睡着了。把身体靠在了宋宽的身体上。很温暖亲人一般的温暖。第一次和男人接触不恐惧。亦没有暧昧,亦没有纠缠。两个人都睡着了。
因为修路堵车。她下车方便。野旷人稀。根本没有地方,他脱下衣服为她挡着。没有关系的,他说,总不能活活憋死。
地下狼毒花开得成了片。艳得散发出一种气息。
在香港和上海呆习惯了,忽然这种清静有一种宗教的气息。上了车,又开始听花儿。一遍遍地唱着。
到了青海湖边。看到绵延着一条线,湖与天接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是湖水哪是云。一团雾气。
想到山顶上去看吗?开着出租摩托车的人问他们?
也是藏族小伙子。脸上黑黝黝的。有高原红。瘦而且坚硬。快七月了,还穿着棉袄。
山顶上看青海湖会更美。真的,不骗你。他坚定地说。
宋宽说,是好。我们去吧。
她点头。
一人二十。
她上了摩托。宋宽在她后面。紧紧地抱着她。有些冷,风大。吹起头发。
她尖叫着。他伏在她耳边说:你真像一个小孩子呀。姐。
这声姐叫得她心里波澜起伏。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眼里飞出来,呈射线状。飞在青海湖边。
终于到山顶。看到许多磕长头的人。宋宽说,那磕长头绕青海湖的一圈的人,为还一个愿,要磕整整一年,无论春夏秋冬……有时手全冰破了,衣衫褴褛。
莲安发着呆。只从山上看青海湖,似一面镜子。蓝色的镜子。又像上天垂下的一滴眼泪。云和湖没有明显界限。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湖。
那样碧蓝的一面湖水。
安静地走到山边.却无言。来之前,以为看到青海湖会掉眼泪。还是没有。
巨大的。蓝得那样静。因为太过美,怀疑是一种形式。一种让人落泪的形式。
风,刮过耳际。清澈而安宁。
蹲在山坡上,看到那远处上升起的雾气。湖与天接壤在一起。莲安问了一句:青海湖,你是我的吗?眼睛有些发酸。却仍然持续了镇定和不动声色。
 
点了一支烟。和宋宽对着抽。不语。不语是境界。终于忘却了——连那些爱过的男人。她爱过他们么?
给简打了一个电话。
简只说,好好发发呆。我也出门了,在广州。
不知为什么,到哪里都要告诉简。简是她的定海神针。带巫气的女子。
简曾经说,你不能神化我,你也不能不神化我。这句话足够了。女子之间,如果懂得,非常难得。胜过爱情好多倍。
抽了一包烟。看着青海湖的水由浅蓝变成深蓝。好大雾气升起来。
姐,许个愿吧。宋宽说。很灵的。他说。真的,非常灵。
她笑了一下,如果是几年前,她一定要说,要和梁毅在一起,一起吃饭睡觉逛超市。但现在,她安静地想了一下,居然愿望只是四个字:岁月静好。
马上就三十岁了。小半生已过。就这样快。
还去了藏族人家。
白色帐篷。对面三四百米是青海湖。
宋宽执意要带着来喝酸奶。自家酿的。
那女子明显没有洗过澡。连脸也是。但头发黑,牙齿洁白。她身上衣服非常邋遢。并不嫌弃。
她跪在地上沏着奶茶。不会汉语。亦听不懂莲安说些什么。语言此时多余。
用手直接挖的酥油。箱子有明丽的暗花。这个帐篷并不大。被子直接铺到地上。很多藏宋宽有风湿病。到年老躯体都不能伸开。
有些腥。坚持着喝完。宋宽说,不能剩的。
小小的帐篷口对面就是青海湖。她每天要面对,并无惊喜。仿佛生是青海湖的人,死是它的鬼。十分满足。
又喝酸奶。自家酿的。极稠。喝掉一大碗。破旧收音机里有音乐很沙哑。听不清。
太阳很高,外面牛在吃草。她仍然安静地笑着。
——她不如她幸福。

西宁住习惯了,仿佛世外桃源。连街都不要去逛了。“大十字”就去过一次。还是宋宽要买一个睡袋。因为要去野营。
宋宽的网络公司并不太赚钱。勉强能维持而已。赚来的钱又全用在了户外运动上。
莲安给了宋宽三万块钱。笑着说,算我支援你搞户外运动。宋宽坚持不要。莲安生了气:你还当我是你姐呀?宋宽也笑,当呀。
还是做一些家常饭吃。莲安读经书,穿着藏族的裙子。远远看去,像世外桃源女子。
后来也去过藏区的小学。有几天不洗脸。上了几天课。终于坚持不下去。始终有作秀的成分。回到西宁大吃了滚锅牛肉,两个人吃得痛快淋漓。莲安说,都想嫁个西宁人撒。
那我吧。宋宽抬起头,深情又不动声色地说。
别开姐玩笔。小毛孩子。
她的确看他忒小。小五岁的男子,从来不在考虑范围。也和简说过,男人不大女人五岁以上,不能要的。
简的男人比她大六岁。日子应该是幸福美满。莲安常常想好的婚姻就应该是那样子的。如果简饿了,那男人是半夜起来也要给她烙饼吃的。近乎贱了。
没有男人这样对待过她。
说给宋宽听,宋宽说,我会呀。
她没有接招。接下去仍然喝很烈的青稞酒。然后去听花儿。
都过得云深不知处了。
一日日下来,仿佛不知今夕是何年了。——直到老总打来电话。莲安,我知道你是对的,那些人非议你。现在才明白,你能否回来?我一定加薪给你。
以为心如死水了。却原来一直盼望着老总往回唤。心里只挣扎了一小下,然后没有底气的说:我想想吧。其实已经输了。
晚上就收拾东西。各处买来的小纪念品。小经筒,青海湖的土。简要的。还有一些藏饰。绿松石。抚摸着它们。像抚摸着在西宁的日子。
不要告别。
偷偷订了机票。已经来了半年,说没感情,也有感情了。厨房里还有昨天晚上宋宽炒的菜。冰箱里有新买来的羊排。说好这个周末自行车队的人全来吃的。
等不及了。
那花花世界,居然还是如绿妖一样,妩媚动人呀。
第二天早晨飞到上海,又从上海转机香港。一落地就觉得陌生而久远。像外星人踏入地球。听着粤语和英语,居然舌头是生熟的。
回银行,遇到旧同事,张嘴就问:吃饭撒?她说了一句西宁话。自己先吓了一跳。对方也吓到了,说。哦。大概根本不知所云。
当晚就又陷入花花世界城池。
资金股票LVGUCCI章子怡张柏芝……恍若隔世的东西重新蹦出来,满心不适应。头脑欲裂。绿松石挂在颈间。
同事问:哪个男人给买的?无非男女。
夜晚失眠。想起西宁,长风浩荡地广人稀。香港弹丸之地,到处是人声。人的味道都是腌臜的。西宁是老实的男人——是宋宽吗?
用了香港手机号。
也不去msn。宋宽肯定在找她。
她怕被人寻找。就这样独自消失吧。挺好。与人世牵连太多不是好事。
她是绝然而无情的人。这点倒似胡兰成。但就是难以入睡。想来想去,总有一种味道让她想念
是宋宽做的手抓羊排的味道。
她伏在枕上,感觉枕头是潮湿的。
她哭了。
打电话给简。
简说,你知道吗莲安,如果长期被一个男人宠爱,会生出倦怠。
简说什么她都理解。
那种倦怠,大概像一场酸雨吧?慢慢地就把人腐朽了。
那就去爱吧。她脱口而出。
其实她对爱情的态度乏善可陈了。基本上可有可无了。但是夜,她梦到宋宽,一声声唤她:姐。
醒来一片白月光,如肃杀杀一片刀,杀得她片甲不留。
早晨挣扎着起来,去奔那可怕的银行。她忽然觉得倦意十足。
昨夜十二点才散夜场,今朝八点又起来奔死一样。那西宁散淡的日子呀……可是,心甘么?如果心甘怎么会又回到香港?还是喜欢鲜衣怒马和醉生梦死呀。人呀,天性。
半年之后。
她得了癌。乳腺癌。切了一个乳房。此后精神抑郁。根本不得生活要领。虽然还是假装灿烂生活,但知道一切已经颓败下去了。生活只是一日日往下滑了——她都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滑的速度。非常迅猛。
虽然没了生命危险,可是,精神危险却步步紧逼了。她甚至早生了华发。
她发了一个短信给宋宽。只两个字:是我。
快一年过去了,他换号了么?
电话打了过来,他声音哽咽:姐。
这边的她,终于崩溃。这声姐有亲情,有了亲情的东西,无论爱情还是友情,都坚固无比。
诉说了病痛,以及抑郁。宋宽一直倾听着,一直到最后。轻声说,姐,你嫁给我吧。
她再度回绝:小孩子,不要开玩笑。其实知道心里是有了他。
暗沉沉睡去。天亮时接到简的电话:莲安,我想离开他……莲安以为听错了,简又坚持了一句。她朦胧中听到自己说了一句:别。
能找到一个人心疼是难的。
两天后,宋宽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她呆了。一个风尘仆仆的二十五岁男子。瘦,黑,高。眼神清亮。
他到香港来了。
只为她。
姐。他叫她。
莲安想答应一句,却哽咽着说:走,吃饭去撒喝酒去撒。
当夜,喝人头马三瓶。天昏地暗。带宋宽去看自己在香港的两个小宅子。宋宽很散淡:姐,这些是身外之物。跟我回西宁吧。
她仍然断不了这热闹的尘缘。
宋宽带来一条项链。牦牛头骨做的。是他一个个磨的。另外,还有三万块钱。
公司现在壮大了,有钱了。他憨厚的笑,牙齿仍然白得要命。
夜谈到天亮。亦不知说了什么。月满枝心。大月亮无限的圆。圆到想要湿润一些什么。她看到在沙发睡着了宋宽。轻轻地蹲在他跟前,轻吻他前额。
眼睛有微微的湿。
莲安觉得,她和这个男子的情分,就是这轻浅的一吻。如此而已。
天亮后,她说了再见。
很客气,很委婉。
准备了一个周生生老银镯。
“送给你将来的女友,也是我的弟妹。”
他抱了莲安一下:姐,我昨晚一夜没睡。
她心里酸了一下。不再说什么。过多表白显得多余。就这样持续的保持着内心的坚硬和冷漠吧。
已经很好了。
宋宽走后,她蹲在曾经吻过他额头的地方,失声痛哭。
继续读《地藏菩萨本愿经》,读到不可说不可说不可说时,涕泪狂流。
爱情也是宗教。
她打电话给简,一边诉说一边哭着。这是最长的诉说。她和她,本不是情愿诉说的女子。但这次,无限高亢。
你爱上他了。简说。一针见血,而且根深蒂固了。
可是……莲安想解释,却发现,异常脆弱。根本无得解释。
 
爱情呈现出一种宗教光泽。可以生,可以死——世上,唯有带宗教气息的东西可以无生死。
此时,简已经怀孕了。可以听得到那个男人的声音,简,要不要喝汤呢?
她放了电话,把头埋在腿上。久久。久久。

2010414日。青海,玉树。天崩地裂。
一场里氏七级的大地震
电视上看到这条消息时,正吃午饭。叭一下推开餐盒,然后掏出手机打给宋宽。
无法接通。
无法接通。
西宁也震感强烈。
她什么也没有说,直接去老总屋里:我休年假,口气不容置疑。
更简单的行囊。然后订到北京机票,再西宁——一分钟也不能等了。
她记得,宋宽是紧急救援队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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