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霜风潜来。书案上看了半卷的旧书忘记收起，人就睡去。摊开的纸页安静地承受一种彻骨的素寒。悉悉索索的声响在夜里显得无限空荡。蔓延着古典花纹的地板，在清凉的月光下，显露突兀的阴影。

    窗外早已没有了风景。那一株石榴树落光了叶子，蜷缩着身子在瘦峭的风中打盹。梦里，试图与六月嫣红的榴花，做着拖延不休的缱绻。猫儿和鸟儿缩起尖锐的爪，蹑手蹑脚躲过光亮的捕捉，藏入最深的寂静中。与寒夜的背景有着合乎情理的默契。

    想写诗，却找不到可以参考的笔墨。彼得拉克和他的三百七十五首十四行诗献给了他的情人劳拉。而我的兴奋和沮丧都已是与你无关的表情。桌上的书翻了很久，不用交卷作答，不用摘抄眉批，轻轻翻阅，毫无目的。犹如季节的造访，沉默中颠来倒去，日子有迹可循，却也是茫然若失。

    漫无目的的阅读。毫无意图的写字。文字是为自己的内心做一些诚恳的记录。从一粒尘埃，从一朵花，我们可以触摸到世界深处一些坚硬的肋骨，那里往往无人抵达，沉寂黑暗。还有大自然的一些纷繁琐碎的柔和细节。有时候，我们只是起身、渡河、走到对岸。无需陪同，独自出发，独自承受。看见一个清醒的自己。有重生的焦灼，也有蜕变的新鲜，更有累积的满足感。哪怕是一点点浮光掠影的捕捉，流于表象。

    这些流动的影像里，也会留下温暖的气味。仅仅是一种内心的供词，任你不露声色的打量和冷然审度。而绝不是阴谋和粗糙的谎言。所以，文字和情感一样，你得听从诚实的遣造，不可盲目探取。更不可攀比。笔尖有辛辣的征兆，骨子里的清愁在一双温暖的手里，温柔摊呈。含义不明的微笑，如凛冽锁骨处清晰的痣，剖析一些纯粹和坚韧的意识流动。

    寂静深处，只听见自己与天籁的对白，做着反复的辨认与商榷。走和留都是一种姿势。站立和端坐，发呆和说话，吃饭和睡觉，排列开来就组成日子。日子在微光中安然流逝，有影子在冷冷看着，仿佛一切花好月圆和人语声动都与自己无关。谁是看风景的人？旧窗格子下的残酒和诗稿与时光兑了一文酒钱。你对着一室的灯火，独自贪欢，想起了槐花开的时光。槐花落在记忆的街边巷口，满满当当的香气里，涉及到特定的时代和背景，让人产生莫名惶恐。如电脑散发的辐射光，带给人隐隐的不安。我们已经走入一盘死棋，动兵动卒都已是黔驴技穷，退不回出发前彼此的对岸。

    十二月的冬风吹来。发丝和淡黄纱巾一起凌乱，像极了淡黄碎白的槐花起舞，密密麻麻的味道，直抵了心的软处。凌乱代表一种美，看不见颜色，但有着诡异的气场。寂静深远，苍凉空旷。如水池里不安分的十二尾锦鲤，雨水一来，它们扑哧哧甩动尾翼都往枯萎发黄的荷叶下躲藏。锦鲤藏花，是一种软弱的摧残。硬生生将岁末和心情沉入一窖冰寒。说雪来了，于是可以画梅止渴。将一种相思刻在雪白的宣纸上，薄如蝉翼，寒若冬水，却也一戳即破。夜里温一壶老冬酒，围着火红的炉子开始与往事醉态相掬。指尖相扣的暖，被日愈清高的青玉案冲淡了色彩。于是，你把那一叠书稿捆扎，束之高阁。开始在毫无方向的心情里游荡。

    丁香花开了一季，仍舍不得放弃再次绽放的机会。苞骨朵孕育了很久，寒风熄灭了拔出的热情。凝眸和等待，二十几天的抱紧，它们终于没有开出一朵洁白的花。迅速枯萎，呈现凋零。闲时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与花对望。浇水，剪枝，松土。剪去那些枯黄的花蕾，还有整个过程中不断涌现泛黄的叶子。等待和接受结局，你要有耐心。剪刀触及枝条的一刻，长久沉默，低头。

    想一朵花的深刻内涵。于我而言，春天并不遥远。一朵花开，也就是一个春天绽放。我历来积极与花为伴。房间里，阳台上，窗台边。处处有花。我的春天到处盛开，我的花朵亦是自有情意，盛满芬芳，不似那些旧稿里的轻薄句子，在漫不经心的格子里写下一行：见或不见。却留下火灼的疼。

    将语言安静。心情就在那里。就是要这样的。不言不语。与人群适度隔绝。于是内心充满丰腴的幻觉。灵魂像茁壮的蔷薇花丛，带着清醒的刺，看见寥落的自己。黑色毛衣，深褐皮衣。唯一醒目的是颈脖间那条粉色纱巾。风像一朵一朵吹不灭的白色花朵，一簇一簇撩开记忆的出口。心盛放成芍药，芳香凛冽。对往事做着自动的过滤和删减，曝光与储存。

    时光深处。单衣试酒，春衫曾薄凉。小巷深处的杏花，贩给了旧时走街转巷卖胭脂水粉针线糖果的挑货郎。被时光隔绝，不知人间忧欢，岁月暖凉。它代表着一种无情，有着迷人而坚硬的淡漠，否定着一些古典。让人在喧嚣的繁华尘世落寞独行。

    不如，摆一壶酒，读一些泛黄的诗词，听一段无始无终的音乐。与无人问津的时间做短暂的纠缠。时光，清瘦。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