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莫离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闲来去买书,《最美文》上看见一篇《相思应如卷耳》。题记是诗经里的句子: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相思是一种很古老的东西了,它应是漫过了无数沙尘飞扬的岁月,来与你印证这一刻惆怅。卷耳是有毒的。爱上一个人,就似中了毒。魂不守舍,中了卷耳的毒,中了相思的毒。相思如卷耳。中了毒,那就是无可救药了,不是吗?爱上一个人,原本是一场无药可医唯有自我救赎的荒凉沙场。人世如此翻云覆雨,很多时候,你争不过光阴的薄凉。
    看自己老去,心里却坚守着古典式的爱,古朴清冽。和一个人执手不离,可以在静默中没有大喜大悲地存在着,听着时光清幽婉转在唱。看书、写字、养花,闲看桂花落。黄昏的时候和那个不太爱说话的男人去散步。小小欢喜,隐约荒芜,却也妥当。
    夜里归来,喜欢看那些亮着灯火的窗户。万家灯火,一直很喜欢这个词,透着尘俗的暖。爱情,必定是和烟火纠缠不休的绵绵情意。曾经构想过这样的情景:带着小阳台的房间,发锈铁栏杆上趴着忍冬和蔷薇,窗口散发微黄的灯火,庭院里最好有一株飘落香气的桂子树。不需要很大的空间,只需要有两个相爱的人住在里面。然后可以和相爱的人秉烛夜游,掌灯读书
    读诗,莫如读诗经。越是停留在远古时代的东西,越质朴干净。那些描写爱情的句子纯洁无暇,烂漫逼真。如暮霭沉沉里伸出一枝粉艳的桃花来,惊醒无数苍凉。单是《诗经·击鼓》里的那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足以让你安安静静坐下来。停顿片刻。欢喜惆怅。遇见一个人,觉得他是那般地好,于是想与他执手白头,想与他厮守到地老天荒。很多人把事业和日子经营得风生水起。唯独遇到爱情,却难得稳妥圆满。
    执手二字,带着脆生生的清质,浮现纸笺。很古典,很清欢。如黑白斑驳的尘世间,花事荼糜的人生街市深处,开出一朵明月别枝惊鹊的花来。
    在市声沸天、市尘弥地的尘世,古来相思多磨难。泅游在书卷中,将自己沉入那一脉鲜红碧绿的墨香里。读繁华艳色里余留的薄凉和清冷。那些故事里的女子,充满无限的况味。班婕妤留下了《怨歌行》,杨贵妃有白居易作题《长恨歌》。想那班婕妤,才情盖世,受尽恩宠,曾是不动声色宠冠六宫。可汉成帝不是楚庄王,班婕妤自然也没有樊姬的好结局。赵飞燕姐妹一入宫,汉成帝自是声色犬马坐拥新欢将旧人忘。《怨歌行》,又名《团扇歌》。班婕妤将自己比作团扇。看似句句不离扇,实则字字不离人,忧切哀婉。你在这厢哀叹,用则“出入怀君袖”,不用则“弃捐箧笥中”。尘世已是清冽冽呼啸而去,尘埃落地,回首已是千年明月寒。执手,不过是一场水中照冷月的凄寒。
    这样的女子,却是让人心生钦佩。面对爱情,她是清醒的。面对委屈,她又是拿得起放的下。她没有留在汉成帝身边与赵飞燕姐妹争宠等着讨他来嫌弃,而是收起委屈自请去服侍太后。她有她的诗文才情,有她的精通音律为伴。纵使无爱,也要守得自己的清欢。成帝死后,却又心甘情愿为他去守陵,孤独终老。她让你想起仓央嘉措的诗文: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情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那个男人不爱她了,她依旧守在他的陵园里,陪他一生一世。如生如死低微缠绵,安静压抑悲伤自知。
    相对班婕妤,杨贵妃是好命的。她毕竟得到了一代帝王唐玄宗的三千宠爱在一身。古来皇宫里的女子大多是寂寞的,能像杨玉环那样将宫廷爱情演绎得如此生动香艳的,未必有几人。李隆基为了她,连那个喜欢梅花的才情女子宠妃江采苹也不要了。五十六岁的唐明皇打败世俗,放弃后宫三千佳丽,将22岁的儿媳杨玉环带到了骊山,成就一段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爱情故事。一生一代一双人,在后人眼里,已经够风光了。爱即是爱了。爱得那么坦荡,那么旷世绝版。那个时候,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是她的三郎,她是他的玉环。完美的爱需要一种坚硬的决裂来记诵。好命也躲不过一场在所难逃的劫难,那便是生死两绝。马嵬坡前,一抔黄土收艳骨,数丈白绫掩风流。于是,执手亦成空望。
    终于和你在爱里失散了。怎样的繁华富贵,亦是沧桑横出。那些眼波流转的美好,没入浩荡尘烟。身为帝王又如何?执手不离,也是那么艰难。这样的爱情太凄凉,也足够张扬,史上绝不再有翻版。这是一曲无法调和的长恨歌,大悲里,透着华丽的苍凉。
    长恨歌是杨玉环一个人的绝版。苍茫尘世,又有多少未托付于文字长短深浅各异的长恨歌呢?陆游以一首凄婉的《钗头凤》凭吊他的爱情,赚取后人数不清的唏嘘。而苏轼后来虽有爱妻王闰之和宠妾朝云的随侍陪伴,一首《江城子》,一声“十年生死两茫茫”,也可读破他一颗相思苍老的心。而我,更欣赏辛稼轩的《青玉案》。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让所有苍老的相思站立到一个豁然光明的高度。亦有伤,亦有叹惋,腔调却那么绵柔悠长,一语道出男子心中藏着的缱绻柔情。
    有一种执手,是摇落繁华后的一种葳蕤,是冷暖看透后一个坚硬的懂得。孟小冬和杜月笙的爱情,亦是一种广陵绝响。暗夜里,听坤生孟小冬唱的《收孤救孤》,声如裂帛。23岁的孟小冬离了梅兰芳,面壁绝食直至落下胃疾。而正是杜月笙,寻了她,接进家门悉心呵护。她43岁了,他也已病入膏肓。香港的九龙饭店,点了丰富一桌,他还要将她娶了。他给她百般疼爱,抚平她心口的斑斑伤痛;她痴心服侍他于病榻前,半步不离。一个发白,一个花落,却亦是爱得那么质朴动情。
    有没有一种相思从此不再苍老?爱一个人,需要一种不动声色的气度。执手时珍惜,分离也不要嗔怨,保持清朗的甘愿和珍重。年少时,对爱情总有着烈火烹油的炽热情怀。任凭你千般经营打理,它也是仓促潦草几笔。年岁长了,才明白,爱情落到实处,不过是一粥一饭的平淡相守。等你老了,能为你煮一碗粥,或搀扶你一起坐在墙背下晒太阳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爱情。
    人潮汹涌,我们在尘俗行走,寻找那古典式的爱情。你在等待那个和你执手的人吗?
    或许,你一回首,那人已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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