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只为等我到此一聚
五月的阳光很透明,照着雀跃如孩童的我进了西塘。
西塘,西塘,魂牵梦萦的地方,多少回梦里与你相见,那两岸粉墙,瓦屋倒影,碧波流水都是我百转千回的心事,解不开挣不脱的惆怅。
在西塘下了车,离景区还有一段距离。街上横七竖八摆放的三轮车立刻吸引了我。来江南的古镇,不坐上一回脚踏黄包车,那是怎生的遗憾呢。
飘打来电话,她已经在茅庐饭店订好了酒菜。美滋滋坐在三轮车上,任它七拐八拐往古巷深处拉去。
未入景区,我已经被古巷两边的民俗风情迷住。来往的游客,粼次栉比的瓦檐,拐着弯儿的弄堂,西塘就这样走进我的印象……
西塘是水的世界,桨声四起的流水,一如拱月的石桥,长长的廊棚,纵横交错的小桥流水。我们怀揣着一份焦灼的渴盼,投入西塘的怀抱里。正值五一黄金假日,游客如织,可午后的西塘依旧那么安然恬淡,在最热闹的人声里静卧,任时光低吟缱绻。你来了,它流波婉转,清雅动人。你不来,它也垂柳拂水,不惊不慌,任时光的沙漏流泻那瓦檐木棚,安然若素。
清风徐徐,绕廊而过,迎面铺展的水乡风景如墨酣畅。捧着相机,一头扎进绵绵不绝的风景里,步履匆匆,只为捕捉瞬间的惊艳。我的诗和文字飞了,满脑满眼就是拱桥流水的西塘印象。
苏苏是个人精,我给她拍照时她喊我梅香姐。我和飘乐得哈哈大笑,那丫头一本正经坚持着不改口。高高的个子,红润的脸蛋,洒脱的英姿,我左看右看她就是飘的绝版。那一声梅香姐刹那间以为那春夏丫头立在眼前喊我呢,怎生亲切。于是我和飘忍不住埋怨起来,埋怨湘儿没时间要陪儿子考试,埋怨言而无信的老哥订了机票还退了,埋怨素颜不能来,埋怨柳絮,埋怨一然……
幸好有星尘,这个南国帅哥一路寡言,脸却始终温和的微笑。飘家的童老师也是帅哥,我说他像胡军,星尘像黎明。这一路的热闹啊,荡漾在西塘的古巷间。苏苏和飘的外甥女总喜欢往店里钻,臭豆腐的味道把她们俘虏了,于是两个孩子老喜欢撇下我们,一头往前扎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很快就看不见她们的身影了。
揣着相机,追逐着古镇里常常被人遗忘的风景。比如幽静的弄里,偶尔斜伸的古树。坐在雕花木栅前抽着水烟的老人,亭子里唱古戏的戏迷,闲话家常的老太太们,他们以习以为常的目光随意看着游人,时而流露着和善的微笑。我喜欢捕捉他们眼角布满的皱纹,那里一定蕴藏着西塘的旧事吧。暖暖的阳光晾晒着心情,才感觉,一切恍惚不是梦,自己真的已经身在西塘。
只顾着拍风景,和飘他们时而跟上,时而散落。却不急,这一路弯曲的廊棚,总可以在某个拐弯处重新和他们遇见,又重新散落。犹如人生,有的人可以不断地遇见,不断地擦身。一幕幕的风景里,藏着永不褪色的尘烟。
“春秋的水,唐宋的镇,明清的建筑,现代的人”,是对西塘最恰当不过的形容。那水,那船,那廊棚,那依水而居的人家,如一曲悠缓的曲子,在时空的交替里低回绵延。西塘有三多:桥多,弄多,廊棚多。西塘的廊棚是众多江南水乡中保存最完好的最具规模的建筑,也就是带屋顶的街。传说以前有一位老人看见船工们在太阳下做工很辛苦,于是就用木头和瓦搭起了廊棚。古朴的木质建筑重叠,怀旧的心情在风中穿梭。
弄堂是西塘的脉络,西塘有一百二十多条弄堂,最宽的弄有一米多,最窄的仅限一人侧身而过。车马喧嚣隔在外面,人声鼎沸远离了,立在古弄边,孤独和恬淡向隅而开,那些细碎的情怀在心里纷叠,低低切切诉说古老的情殇。如檀香般柔淡的粉尘在心灵深处霎时漾开,几多前尘,几许旧梦,在西塘幽深的弄里沉积。
我是一个喜欢怀旧的女子,总喜欢立在时光深处,与孤独拼死一醉。看身边人来人往谈笑风生,百米丈内滋生的怅惘莫名擎立,当烟雨长廊的字眼落入眼敛,那份闲适里无端滋生的落寞无人知晓。江南桥多水多,江南的美韵里蕴含着千古文人浓墨的愁思。自古文人多寂寞,我不是真正的文人,充其量只是一个文字爱好者,却打骨子里迷恋着文字赋予的快乐和愁绪。流水般的旅愁一直覆盖着我沉郁的灵魂,今生,愿化为一缕垂依的柳叶,漂浮在绵绵的江南烟雨里,与文字共舞长空,墨染素年锦时。
将目光投向对岸,毗邻而立的古屋有青藤缠绕灰瓦粉墙,临水而开的轩窗,让人无限遐思。偶一抬眸,一株泡桐树临波照水立于岸上,满树粉白的桐花氤氲了我的眸光。我所在的小城有许多这样的桐花,桐花的那一种白,在记忆里静默地灿烂着。那种粉尘的胭脂味飘落,那树的倒影在水中格外清隽。心口的惊艳刹那间疼惜着,原来百转千回的跋涉后,某些风景如故,仿佛时光静谧,有个人就在这桐花飘落的水边等你来聚。我的西塘,你是否就是我念念不忘的乡愁?
江南的古镇本已经在斑驳的时光里暗淡了容颜,如旧时船坞搁浅在时光的一隅,默立,任凭风吹雨打,承载着江南厚重的文化。陈逸飞以一幅《故乡的回忆》将暗淡的周庄推到亮处,占尽江南古镇风流;乌镇有沈雁冰,一时间东西栅栏名誉江南。而西塘,它有的是柳亚子先生和南社的文朋诗友们在乐园客栈的廊棚下饮酒作赋,击节而歌。有“吴根越角”之称的西塘,它有着自己独特的闲散姿态,固守着古镇千年的寂寞和内向,一任时光在青石板上斑驳碎裂。
是深夜
又是清冷的下午
敲梆的过桥
敲锣的又过桥
不断的是桥下流水的声音
卞之琳先生这篇《古镇的梦》里记住的是:白天的算命锣和夜晚的梆子声。现代元素和现代气息的介入,江南的古镇多半失去了清静的自由,它们宛如桃花沦落在喧嚣繁华旖旎的尘烟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却依旧那么淡雅如花,有着小家碧玉般的气质,只是再也不能听见那夜半清冷的梆子声了。到处都是鼎沸的人声,你来我往的步履,彼此都是匆匆的过客。只有那脚下不断的流水,墨守似水年华。
阳光透过廊棚的间隙洒落,粉白的光让人的容颜无比多姿,我相信,每一个走进西塘的人,有着相同的惊艳和欣喜,那种按耐不住的激动只有颤抖的快门最清楚。
西塘,它有着那“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气质。那104座石桥以沧桑的姿势,横卧水上,默默倾听流水低吟,桨橹浅唱,一任繁华沉寂,旧事消泯。弯弯曲曲的弄堂,平仄斑驳的青石板,清清瘦瘦的河弯,高高低低的石桥,远远近近的旧尘,一切着眼如画,翩若惊鸿。
目光停留在雕栏的木格子间,朱颜犹存的斑驳痕迹触及人内心的尘香。一些空置的想象和情怀在一扇扇虚掩的门楣后穿行,挥之不去的怅惘是寻梦的心迹。辗转的喧闹充溢着烟雨长廊,可热闹始终属于别人的,我只喜欢那独立红尘丈外瞬间的忘俗超然,那一刻,我已皈依,心不动,情安静。如那静默的桐花,依着性情,心口千万朵绽放,热烈的开,热烈的凋谢,哪管那人来人往的尘俗。
蚂蚁般的烦恼,蝴蝶般的快乐,在薄暮的熏染下都安静下来。我们总在春天的时候奔赴佳期,为什么有些心事总在秋天寂寂老去?西塘,梦里水乡,我该用怎样粉嫩的画笔来临摹你的美韵?
舍不得离去,只想坐在那雕花的屋里,临轩而坐,想从前的江南,想前尘旧梦,那红色的泥炉正热着,温一壶桂花酿的水酒,在雕花的窗下闲闲地喝着,一任帘外斜风细雨,不须归。或者古巷深处,某个人款步而来,是邂逅,是约定?走过午后的西塘,走过临河的路边,走过桥头,走过烟雨长廊,聆听西塘的盛衰荣辱,繁华和落寞。
斜阳垂落在长长的古弄屋顶,回眸看见飘灿烂的笑脸,星尘温儒的身影,苏苏俏丽的容颜,这一刻,时光如此静好。所有的思绪都粉白起来,如桐花清香。满心的喜悦在心口细碎呢喃。
西塘,西塘,我的梦里水乡,只为等我到此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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