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独自去看那清瘦光落的桃树，试着探问泄露几分春光。拱桥边行人稀落，有雨花在枝桠上摇摇欲坠。风一吹，便跌落下来，和地面上的水渍混合一起，都是清清的寂寞。

    二月，有雨缠绵不休。天潮潮地湿湿，像极了闺怨的女子，百转千回的心事，却没有落在画纸的力气，终是期期艾艾掩面饮泣的踯躅徘徊，乱七八糟迷迷茫茫稀泥浆糊一团。那冷气往人的四肢五骸里钻，愁闷压住所有的新鲜。春日迟迟，让人不得艳阳和花开，甚是沮丧。

    躲屋里吧，不去理会那些寒雨就是了。与书纸为伴，与植物和茶香结伙也好。每日里忙完后，从单位直接回家。不逛街，不访友，不四处晃荡。沏一壶茶，闲散翻着书看。或起身照看植物几回，或屋子里做断断续续的拾缀活儿。任那冷雨凌乱敲在檐壁墙砖上，斜斜打在铝合金窗玻璃上。也仅剩单调的铿铿声，再也难寻那湿湿的流光落在鳞鳞千瓣瓦上的古典美感，听那一片片灰瓦诉说记忆黑白，人世沧桑。疏雨滴梧桐，骤雨打荷叶，残荷听雨声，都已被轰隆隆的机器声湮没无光，怕只是古诗里觅得的慰藉了。

    房里的静定，终究也生出百般聊赖。起身，雨中出门，胡乱寻春去。不必有太多惊讶。这春光，负载了太多期盼！楼前石榴树寒风中的萧瑟，屋后桃树枝桠瘦雨里的光秃，街边香樟和梧桐清寂无语。皆是可以接受的风景。这冷冷的雨天，不消说花儿不甚喜欢这个时候盛开，连人闹腾的心意也被这落魄潦倒的寒雨浇灭几分。譬如想呼朋唤友去郊外探春的雀跃，想在夜里的阳台上薄衫吹风数一数春星的兴致。罢了，罢了。都被这二月寒雨浇灭了！

    路边有卖荸荠的农妇，素色布衣，雨中出来只为讨一把生计，旧式雨伞下神情木然。三轮车的轮胎吱呀碾过来，轧过去。寒雨中，却是忙做生意的恰切时光。红色的士拉着赶事或赶场的人儿，你来我往，互不相干。三两句长短叹，轻轻的搁放尘意。岁月寂寂安安。小果摊上，有鲜红的草莓，颗颗光耀莹润打破这沉闷的天光。应是陡峭里起韵，为残破的情绪仅仅添了一道遐思。桃花的娇艳，梨花的俏白，应是不远的惊动？

    旧街上，门面喧闹。酒铺里买酒，书店里人堆扎着。街上多少层热闹，都被世俗湮没。未见蓝布棉帘子和万字栏杆，未见老店铺门坎。类似铜鼓井的名称，皆已是街巷的指代。插着杏花旗杆的酒肆呢？敲梆打锣的老去，打更的老去。汽车喇叭声和电子类音响的尘世热闹从琉璃瓦和墙砖玻璃里开花，另来一种现实完整，国泰民安。

    我在深巷里寻找，那一抹嫩灰色的初叶，带着春天的疑问。十条闹街还散在脚下，虫蚁般的无数行人，乌鸦聒噪的飞旋。鸡声茅店中遗留的旅愁，不是一个人的悲哀，总有辗转尘世的孤寂。无数坛庙的寂寞与荒凉尚在哪里？南街的旧式民房，西街拆除的旧巷，都在市声里沉下。

    薄暮里独语。风有迹，雨有踪，影子浮在水光中，人在江湖里。二月的薄雨敲打着众生万物，不挡江月的交流，各找各人的路去。陌上赏花的，古巷敲锣的，带月荷锄归的，各种的姿势，整整复斜斜，深浅团抱这春的薄凉。在这二月寒雨里，飘来一缕凄凉的古香。是为生活。

    小炭炉中毕毕剥剥的火光，炊饭的烟气，在市嚣流矢的街巷，流离失所。错身的古朴，是三千红尘系得一身的亲切回想。看露天菜市一日日喧嚣如常，我们俯身饮啜的生命之河，一路收集市贩叫卖声音。巡更人自有他的梦乡。有风听风，有雨观雨。想卞之琳《雨同我》中的二句诗：想在天井里盛一只玻璃杯，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几寸。

    它二月落雨与我有甚相干？雨歇停了自有艳阳天；它二月开不开花又与我做甚联系？《诗经·小雅·出车》里有诗言：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噢。不如安心吃茶去。

    “茶吃完了呢？”

    “洗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