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那天她躺在我斜屋顶的阁楼上,就像躺在草地上,枕着腕儿望明亮的天窗。她说喜欢这样,说这很温馨。当年才到兰州就住的阁楼,当然远不是这么华丽。一个人闲时就这样对着天窗,想家乡的天空,有群鸽扑楞楞飞过,想他正在哪里奔波,想他回家见到她时,生动的笑容。

 

兰州遥远。但有他陪她。即使住那样的阁楼,低矮得仿佛没干时被巨掌拍过,仅有一方小天可赏。可是因为可以想念他,便那样幸福。在异乡,他是她的一切,命里的唯有。他在,便足够。

 

对他,我不了解,但我了解她。她是我同学,又做过几年街坊,虽不在一个班,也是发小级的。人长得美,娴静温文,是那种极讨人喜欢叫人放心的乖女孩,太乖了。以至后来许多同学孩子都抱手上了,她还静寂着。可有天传来的消息却叫人吃惊:她要跟大学时的一个男孩回兰州去生活。他们已悄然相恋六年。她是独生女,父母自然不愿意,而她沉默地坚持,直到父母说:你执意要跟了他,那么以后,自己担当吧。她说:好。

 

那个年代,要她这样的女孩做出超乎常人勇气的决定,可见他,定是个能让她感觉稳实可靠,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可谁料得到,当年义无返顾随了他去,二十年后会独独地回来,一副了无牵挂的样子,微笑着看天。

 

没去问她的经历。不想触及那种痛。她愿意讲的,就静静听。她有两个儿子,如今都上大学了,一个在当地,一个在哈尔滨。当年初到兰州,他们做过一段外贸,然后果敢地下海从事皮草生意。那样艰辛,又那样酣畅地。她随他风里雨里一路打拼,十几年后拥有了规模不小的私企。她又以卓越的管理才能得力地辅佐着他。渐渐,她掩饰不住地明亮起来,虽然每天依旧寻常路线,可还是令他感到了不安。

 

这些,她都了然。她什么也不说,只以格外体己的关爱来抚慰他使他安心。

 

可是,他不安心。越来越不。以至她偶尔的出行应酬都会派人跟踪甚至以各种手段试探。她渐渐陷入迷茫。自己,不过一个平常人,一颗平常心。在外不与争锋,伴他温婉顺从,还要怎么样呢。大概,她生就是那种难以让人俯视的人,所以再怎么低下自己再怎么无我,于他,也终觉不好把握。

 

对他说,那我就不做了吧,只在家里,天天,等你回来。

他沉吟。然而不。他还是要她在他的天地里明亮下去。

 

她知道他们彼此相爱,但她更知此时的他已成奥赛罗,即使没有伊阿古出场。这种扭曲,也是因为爱至深吧。曾试着抵挡,可终究看不得他的受伤和无助。她是把他当了孩子的。她把每一个身边的亲人都习惯地当作不知冷暖需要关爱的孩子。直到有天不得不温和地对他说:也许我真的该走了。

 

他愤怒。他挽留。强势地,温柔地,不惜誓言。那么好吧。虽然知道留下,也好不了几天,可是,总还有可以透支的吧,哪天再没有了,心也就安了。于是一再地留下。默默地,温存地。有那么一段漫长的时光,她一直一直用他曾经的好他们曾经的温情来留住自己。可她貌似的软弱到底助长了他要命的控制欲,波澜起伏愈演愈烈,最终竟演变成整个家族联手对付一个女子的残酷搏弈,而她,亦被磨砺得可以随时置身局外,平静看待。其实,她始终只是株远离故土的孱弱的小树,但凭他的力量就足以折断,又何须借助外力。现在她折断了,可是,这有什么用?当初若把这份心用来善待,用来使她安然生长、皈依,那会是怎样的情境呢。

 

终于,他也知耗尽。先前还曾想用孩子来与她拉锯,而此时孩子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天地,她也就不必再面对另一场战事,可以宽慰地带走自己了。

 

走的时候他去送她。依然单薄的人,单薄的行囊,二十年了,一如来时。只是那种沉静,那种云淡风清,使他蓦然感受到被时光拉开的回不来的遥远。曾经那么温顺贴己的人,是什么拿走了她,是什么啊。他恨意地盯住她,她则婉然笑笑,就像当年随他走时,歉意地作别极力反对这桩婚姻的亲朋那样。

 

如果不该有谋略与输赢的相伴一定要谋略要输赢,那就让我不谋让我来输了吧。

 

发车铃响的时候,她把样东西递给他,说还你吧。是把大门钥匙,她随身携带了多少年的,如今再用不上了。他低头说还是留着吧。她难过。留着,有天她还会经不起他的柔情软弱地回来,交出它也就交出从此了。

 

回去吧。以后再不能这样孩子气。以后要相信人家,要好好待,好好生活。

 

到最后他也是想挽留她的。到最后她也愿意留下来陪他的。但他们,终究像株彼岸花,花叶一体,却只能相牵,而无法同在。

 

人生得失很难说得清,也没必要细究。当初的义无返顾至今于她,依然无悔。选择本身意味着得到,也意味着失去。既选择了,就当安然接受它所予以的一切。

 

可还是忍不住替她叹惋:一生里最好的二十年就这样给出去了,到头来孑然一身……她仿佛没有听见这话,渗出去的眼神温婉,唇角的笑意也还像二十年前朝向他的,只对他一个人有过的那般清新甜软,兀自喃喃:那时候,我们多要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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