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样才能道出眼前的蓝。从不知蓝会给我如此深刻的震撼。这片夕霞之前，我暖色的心里，还少有蓝。这天我其实一直走在蓝里面，直到夕霞，直到驻足一面清凉的坡，一棵树下，我记得的从来的地方，这样看蓝。

眼前水天一色的蓝在夕霞里深邃地浩瀚。当它长驱直入涌进洞敞的我，溢满我心，才知闪闪嘹亮的蓝竟有蚀骨的痛。谁说，蓝是忧伤的颜色。此时蓝何止忧伤，忧伤也太渺小太柔弱了。此时蓝是硬派的悲怆，是尘世无以担负的殇。就像刚才夕霞之前明亮的太阳光，亮到清，到空明，到可以通透血肉之躯。分明夏的照彻，却以冬的体温，使我怎么都觉得这像太阳的泪眼啊，有什么竟能逼迫太阳泪落。明亮而坦荡的悲怆，是怎样巨大的悲怆。

此前，蓝在我心里从没有深过，我是个暖色的人。纵然蓝寥廓无际，无论地域还是时光，山河湖海，不舍昼夜，我也似乎活在蓝外面。什么时候蓝开始进驻，声色不露地统治我生命里所有的暖。

早年在烟台去往蓬莱的路上第一次直面海。冬天的渤海湾，蓝得人心纯粹而荒凉，猎猎风里，我感到我的眼神那样怅惘。那蓝，也就随掠视的窗景成为过往。后来在九寨沟长海邂逅入心的蓝。长海，远不是九寨最美的海子，可别的海子再美也到不了这浩渺清幽的蓝，蓝得像烟，蓝得人说不出话。我不知我没有思想地在它面前站了多久，只道心里从此有了这片海。这出世的蓝，美得如真似幻。

蓝到幻，无疑喜欢。幻，当属幽蓝晨光。早晨的蓝水嫩，因为早晨年纪轻轻；早晨的蓝是蓝最美丽心境最好时候；早晨的蓝含着水声，是至美的初时。那日我曾顺着缎带似的太湖大桥婀娜地驶进水蓝的烟里，我想那片时光都会因我的心情而美丽的。

那次去海南，一个老人对我说，住海边，不宜与海太近，当眼里除了海天只有海天，久了，要抑郁的。于是懂得一个人时候，看蓝是近不得的，否则蓝会以地球般的引力叫你顷刻成蓝。可此时，当蓝以无与伦比的深刻入侵，我却摒弃身外所有，执意无畏地近一次，近到，我即蓝。

就这样蓝下去。后来夕阳走了，晚霞旧了，后来。温慰的晚风似悠远的大提琴，钢蓝的远山如萦绕天边的回音。此时平定得可以给尘世做镜子的蓝，再没有了心底起伏绵延的悲怆。面对它，你无法找见丝毫貌似平静的脆弱，它有的是不能被磨难摧垮的深厚博大，前尘往事渺然无痕的恬淡。这样的傍晚无疑适合一个人沉静地看蓝，适合让生命至深至彻地蓝一场，濯过夜幽邃的蓝，再看我以蓝的纯粹，无痕地回到清晨的幻。

就这样蓝下去。

谁若经过，见清凉坡上，一个端坐树下看蓝的人，请记得那不是我，那只是时光留下的雕塑，傍晚的蓝一样深静着。

彼时，我已成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