碛口古镇

                       黄静泉

    碛口镇位于山西省临县境内，被誉为黄河第一码头，始于明清，鼎盛于民国初年。过去中国没有铁路，可能到了晚清时期才有了铁路。过去的上百年或者更远一些时候，公路也不怎么发达，特别是连绵不断的大山里就更少有连绵不断的公路了，所以水运就很盛行。南边有江，北边有河，长途运输大部分完成在水上。黄河从甘肃和内蒙那边滚滚而来，河水载着船，船上载着皮毛药材粮油碱盐，随着黄河进入山西和陕西夹着的河道里，行至山西临县碛口镇时，由于湫水河汇入黄河时，卷来了车马牛羊大的山石，拥塞了黄河水道，黄河在此就形成了斜坡形的十多米落差，船若再往下行就有危险，这个危险地段就叫大同碛，也叫黄河二碛。叫二碛，是因为这里的河水落差没有壶口河水那么直接往下跳，一跳两三米深，所以看上去就不如壶口的样子凶险，而这里的十多米落差是缓坡形成，也不象壶口是刀砍斧劈一般，把河床的山石齐齐地劈下一个横截面，河水就象打雷一样轰隆轰隆地跳下去了，所以碛口这地方叫二碛，在黄河落差上排行老二。二碛的河水也响，就象火车一样轰隆轰隆的响声，就不如壶口的水声打雷那么亮，河水到此也不象壶口的水，犹如千万匹黄鬃烈马一样争先恐后往前冲，而是连滚带爬地漫过那些大石头，好象是艰难的向下而去了，但船不能漫过石头艰难而去，船必须得在过碛之前停下来，靠在岸边卸货，碛口这地方就很自然地形成了一个黄河码头。这个黄河码头就被称为黄河第一码头，就被认为是河运方面的小天津，也就是后来的碛口镇。为什么叫后来的碛口镇呢？因为以前只是一块河边的地方，散住着人家，据《永宁州志》记载，康熙年间，岁大旱，陈三锡看到百姓缺粮断炊，想到北口乃产粮之地，又有黄河运输，于是自己拿出资本，在碛口招商设肆，从北口运来大量的粮食，居民才免于饿殍。从此碛口这地方渐渐的增加了住户和铺面，成为秦晋要津，做大了生意，才变成了后来的碛口镇。这个镇子到现在也不过五六千人，是很小的一个山湾子，能叫镇子，也就是因为生意大的缘故。

我曾与春夏秋，分别三个季节去过碛口，就差冬季没去过了。有时候，常常想象冬天里的碛口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总去碛口呢？因为觉得有意思，好像那个小镇是一个衰落的王朝，里面有太多的想象不到的东西，有太多的想不明白的东西，当然还有美丽气派的古居民宅，画儿一样好看。

过去，从黄河上游运下来的皮毛药材粮油碱盐，在碛口靠了岸，然后又走湫水河，又有骆驼马骡驮运，转向内地，转向四面八方，就形成了一个非常繁华的通商口岸。后来，有了京包线，有了更多的公路，碛口就渐渐荒凉没落了。就说当年从内蒙来的胡麻油吧，民谣是这样唱的：“碛口街上尽是油，三天不驮满街流”。搬运工搬油的时候，随手往墙上和柱子上摸一把，日子久了，墙上和柱子上的油渍就一指多厚。我在一些老砖上，还真是看到了一指多厚的油渍，用刀子翘起来，象大豆，很结实。

当年的骆驼马骡驮着粮油皮毛药材碱盐，运往吴城汾阳太原北京天津汉口等地，回来时，再驮回棉花绸缎茶叶陶瓷烟酒洋火等货物，再经碛口装船，沿河上行，销往黄河上游的大西北和蒙古等地，碛口便以“小都会”而盛传中国南北了。

这地方还有黄河画廊，就是三亿年前开始，黄河水把河边的岩石冲涮得奇形怪状，犹如“浮雕”，沿河长几千米，沿山高几十米，都是大幅画卷，那要比映象派画好看多了。

三次到碛口，当地人和导游说起过去的时候都要说起古镇上的一号妓女冯彩云，那是把妓女当作光荣来说的。冯彩云本是陕西米脂人，和貂禅一乡，人们认为她也和貂禅一样漂亮，传说冯彩云卖身葬母之后，随着碛口“景泰隆”掌柜回到碛口并成婚，日后被碛口镇厘金局局长杜其瑞看好了，就想玩弄冯彩云，彩云不允，厘金局局长就勾结县佐，把冯彩云丈夫陷害成“大烟”贩子下入大牢，百般折磨，并引诱冯彩云丈夫吸大烟成瘾，致使冯夫释放后以大烟救命，“景泰隆”本来已被官府洗劫，所剩无几，掌柜的把剩余家当抽光以后，无奈将冯彩云卖进窑子做了妓女，冯彩云悲伤无限，痛恨不已，在窑子里象勾践卧薪尝胆一样，联络碛口上的有钱人和权势人，筹集了许多许多银两，派人带到阎锡山的都督府，上下打点，败坏碛口厘金局局长，厘金局局长又被当地人设圈套买卖大烟，当地商号联名写状子把他告到阎锡山的都督府，阎长官要惩治腐败，传唤杜其瑞到太原都督府听审，审后致死罪而处死。冯彩云利用妓女行当为自己报了仇，也给碛口镇除了害，因为厘金局局长是当时的腐败官害，搜刮民脂民膏不择手段，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碛口镇人为了他的死就放炮子，就表扬冯彩云。那时的厘金局局长就相当于现在的税务局局长。

可惜冯彩云苦心励志数年，积劳成疾，患了痨症，不能医治而亡，亡时二十七岁，可谓红颜薄命。冯彩云虽为烟花女子，若论为民除害，可谓大丈夫也！

碛口古风古俗依然，没有奸猾巧取之人，这是我旅游了天南地北最感觉明显的地方。碛口有一道主商业街，有十一条纵形巷道，由河边通向座落着房屋的卧虎山上，也有说十三条巷道的，但不管多少条巷道，都是由方石铺地，和丽江古道如姊妹一般。如果你走在古街古巷里，忽然走出一个甩着长辫，穿着长袍马褂的清朝人，你也不会觉得奇怪。

碛口镇的制高点是黑龙庙，是古人修建的，是让管水的黑龙王保佑河运平安的。过去的时候，有钱的商人经常轮番地请戏班子在庙院里的戏台上唱戏，这戏唱起来的时候，不仅碛口这边的人听戏听得好，黄河对岸的陕西人家也听得好，就是民谣所说：山西人唱戏陕西人听。若问是何缘由，只因为那黑龙庙背靠卧虎山，戏台是面对卧虎山而唱，卧虎山又把戏文折射回来让对面的陕西人家听个明白，想那河面上又不消音，传过去纯粹是立体声的效果。

我在碛口的最后一晚，突然想到黑龙庙上去，想看看碛口夜景，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石巷里，渐渐向高处走去。石巷已几百年过去，石头被时间搓磨得凹凸不平，走起来就必然有闪一下闪一下的感觉。碛口的街道只有沿河一条“沿黄路”有路灯，路的上边是人家，路的下边是黄河，进了街区里，就没有路灯或街灯了，因为这地方现在很穷，还不能点亮街灯耗电。走在黑暗的小巷里，走的是有点困难，也走了一身汗，心想站在黑龙庙这制高点上看全镇，心情是多么激动。可事与愿违，当我站在黑龙庙处俯瞰全镇的时候，几乎看不清楚我所熟悉的一些院落和票号，它们都被掩映在漆黑漆黑的夜里，真就让我有了一种王朝没落的感觉。

我晾着汗，长久地凝望着下边的黑暗与黑暗中庭院和票号的模糊轮廓，耳边就响起了吵杂的人声，那人声来源于几十年前和几百年前，人们正在吵吵嚷嚷的搬运货物，忙乱中好像还有妓女隐隐的叫声，街巷里到处都是灯笼火把，明亮且热闹，就知道了黑暗原来是掩映不住历史，历史会在黑暗中明亮起来。

这样想着，眼前就浮现出了当地名妓冯彩云，也浮现出了当地人赞颂妓女惩恶扬善的骄傲样子，就觉得有时候，一个女人居然会成为一个地方的一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