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弯清波浩浩流淌。每当看到它隐现在竹叶间的粼光，看它在夏日的晴空下泛着那一汪碧翠，我就涌起投身其中的想法，想和它厮磨，想将那凉润浸遍全身。但想想还是作罢，因为此河非彼时的岸和滩，儿时的水波涌在记忆的时光岸滩。

母亲的门前是有一道河的，汲黄山之美，也兼具黄山之秀质，清水潺潺，水波不兴。真的没有浊浪排空，虽然从那黄山之巅奔泻而下，但它很静娴，一路蜿蜒，一路绕石跳坎，没有喧嚣，你不走近它的身旁，你都感觉不到它的絮语，它的淙淙情怀。走近，你才感觉它是流动不止的，它是女人的水袖，翩跹中漾满满天的静。

夏天阔大而炫亮，夏日的时光也如那天空浩远而无边无沿，我在夏天里很安静，因为有这河陪伴我，将我的日子一页页浸润。我如一尾鱼。当父母将他们的背影隐在那路的拐角，我就掩门奔向河，奔向我的草原。我是一匹恣肆的马驹。

都无需摘掉衣裤（那时一般都是一条短裤过个夏），我就咕咚没入水中，好长时间才将黑黑的脑袋探出来。故而姐姐妹妹很难找见我，看到她们远远过来唤我，我就扎入水底，在水底做我的隐士。有一回姐姐生气，乱砸一通石头，将我的头砸出一股血，然后抱着我的衣裤顾自走了（有时赤条融入水中），让我那一会裸奔回家。不过姐姐讨了一顿训，我自此也无头被砸破的经历。探头出来，那一个舒爽，极如长长吮了一根冰棍。之后，就在水中激荡，如游泳。当然是狗爬式，自创的，只知道将自己的身体拼命送上前，不讲究泳姿。累了，就倒身仰躺在水皮上漂海，将眼光交与白云，和蓝天做面晤。那时感觉天近了，身远了，远离了所有眼前现实的处境，当然不快和烦忧都不复留存。或者发疯似地击打水波，让浪花变成心中的花绽放，或者和同伴互相击水，让水在空中飞舞。总之水给我提供了一个奔跑的疆场，让心性铺满水面。

游泳的半途我们不是老待在水里，而是隔会去到水中的沙渚仰躺一会。那时的沙细腻如粉，真的接触其上，软酥酥的感觉，又不腻、粘，而是很舒服地抚摸着你，宛如母亲的手。沙又洁净、黄亮，即使放在口中嚼，我想也无大碍，只不过满嘴的沙，漱漱口，立马干净如初，绝不会留异味，或者遗下病菌。沙让我想起海南的沙，可相互媲美，甚或胜于它，因为它很少被天南地北的脚足踩踏，而海南，是地球人倾慕而至。将光脊背印在沙上很舒服，将脚埋入沙粒也很舒爽，将沙掬一把涂满全身照样是舒惬的感觉。沙为游泳提供驿站。

在风平浪静下游泳是小夜曲般曼妙，小提琴般优雅、绵长，而在洪峰涌至的当口逐浪，则具另一种味，一种波浪壮阔、跌宕起伏的味。小河的浪毕竟不同于大江大海的喧嚣，它的浪和小村庄谐和，和我们这些小村娃的野心相谐和。夏雨猝然而至，瓢泼而下，河波也应声涨起来，将堤岸拍得啪啪响。我们望着几乎平河岸的水面，心也狂野起来，争相立于河埠，将水扑打胸脯，然后不眨眼扎入河波中，然后就逆流划动双臂。当然我们和满河满谷的浊波无法分庭抗礼，只能“曲线救国”，将身体和洪峰成斜角游向对岸。当然，能够远远游至对岸已是相当不错。许多只能怏怏回府，望波兴叹。

扎入河中我们是箭斜插入水。一般远远退至一段距离，然后猛跑，到河埠尽头，猛然一个驻身，然后弹跳起，身体就在空中划一道弧线，然后是身体没入水中不见人影，只见一圈一圈扩散、波荡不已的涟漪。有时也做翻腾状，但至多打一个跟头，就将身体快速抛入水中。当然也有操作不当时，胸脯平平砸在水上，那个疼痛我想有此经历的人都不会忘记。胆小者，只好如一只秤砣直接入水，像现在许多城里孩子的跳姿。

远了，游泳的时光，和那道河。尽管河还是这条河，但河中的景迥异于往昔。就说那水底，尽管仍碧波荡漾，但河底到底落了多少铁钉和碎玻璃，我说不清，两岸的居民随便扔的。河床也浅显，挖沙导致的桥塌（那个地方曾是我们游泳的首选之地）倾下许多砾石，河波深幽当然不复留存。还有河水不同往昔的清冽，总感觉有异味，只好让游泳的心藏之又藏。

游泳是一件惬事，但我总感觉现今无法妥帖安放如此事体。我只能觑着那个波，在回忆里，让精神畅游一回。

儿时游泳，温馨的画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