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汪清流流荡在记忆的时空中，让记忆时时温慰。

我无法忘记清波滋润的日子，就像无法忘记童年，和童年演绎的画幅。

那是一曲神秘的歌谣，在我清纯的眼眸中不知疲倦地歌唱，将整个童年抚慰得如河畔的芦苇，幸福而无边地摇曳。

生在山村，多河流，多那碧水的歌唱。出门即河，即使离开家门四处游荡，也始终与水流相伴不离。记得出门右拐上路，出村不远，就有一条清流蜿蜒在眼前，其清洌可看见水底的粒粒沙石，当然鱼的清影也写真在眼前。它们是可爱的景，有时也是我们捕捉的猎物。当然水至清则无法徒手捕捉，只能钓竿钓。清晰看见它们逡巡在鱼钩侧，眼望着诱饵而不忍拔足。终于禁不住食诱，吧嗒一口，将食饵吞进肚里，也将命运挂在钩上，此生基本可画句号了。白花花地蹦跳，只是生命最后的绝唱，我们专门为此而来的小孩怎可能善心大发，重放它们入水。它们只好止息生命的无谓挣扎，渐渐呼吸如游丝。浑水，如夏季暴雨，或是春水陡涨，清洌就不复存在，水流就变成小黄河了，我们就可浑水摸鱼。往往是用网兜或是小粪箕胡乱在水里捞取，拎起则是白花花的喜悦，小鱼、虾甚而大鱼都一网打尽，全看它们的造化了。不一会儿功夫，就可做一盘菜肴。我们就适可而止，我们不贪婪，不赶尽杀绝为乐，只是图那一份快乐，外加一点物质的享受，然后就与水相融。尽管外观上水给人浑浊之态，但是深入内里，还是感觉水的那份清润、那份柔情。不像现在的水，你即使看着青碧，但一旦肌肤相亲，就会感觉一种不舒服。为什么呢，总感觉一种味，怪怪的味，让你掩鼻挥之。而在这种浊浪中，你一起身，肌肤则白亮亮的、水润润的，趋前闻之，是那种清新、清爽。泥土是不脏的，只是有什么东西污染了泥土，才使泥土成为罪魁祸首。你说水脏吗，那些脏水都是人污染的结果，或是将脏污排放入水。

小河沟一路灌溉田野，在机耕路和田畴间欢畅而行。除了滋润禾苗，还有滋润那炊烟，将沿河沟两岸人家的日子滋润得鸡鸣狗咬。浣洗、饮用都取之于此，两不相碍，错开时间段即可。晨或日中可汲水，其余时段则洗衣濯足都可。让整个河沟变成日子的中心，变成村子最热闹的舞台。每当早餐后或是日暮前，都是河沟最热闹的时分，浣衣的、净菜的或是收工回来拾掇自己的，都聚拢在河沟里，将水一遍遍地清洗物什，也将话语如水花般一遍遍打开、开放，一日的新闻和感悟全摊在河面上了。

我熟悉这段水流，是因为我家的山地全在此，到山地必经这段水流。每当走到此，潺潺的水波总让心自然地舒展，一路行步，一路观水，水成了我眼前不断打开的画卷。行程是很愉悦的。回来，是要和水亲密一番的，如掬一捧饮一下，或是呆愣愣地看着水里的草在长发飘舞。或者如上面描绘的，在水里嬉戏、捉鱼。无论到哪里，只要到这厢，我都要绕道经于此，让水给我拂来愉悦。

沿着这道水流继续向前，就往街的方向了。就行不太远，大概四五里吧，就到了一个叫湾山的村子，离街咫尺之遥，水流在此折身，拐往一座山，穿越一座山，水流变得细小了，变得柔柔怜怜如一握，宛如淑女的腰身。但是不要小看它，我目观，还是能及膝的，还是日日夜夜滋养着临水的村民，汲水、浣洗络绎不绝，从不因细小而舍之，说明对付生活是没问题的。我感慨奔转了这么多里路，还是能青碧如初，还是能解人之渴，我想水流的质地是没得说的，冰清玉洁。我和此段水流结缘，是因到外婆家，这里是条捷径，于是外婆的路上它是我的伴侣，是我可爱的伴侣。水润渴不说，而是说它给我带来视觉上的温慰。一路欢畅，一路景不断变化，视觉当然不疲劳了。还有它有意和我捉迷藏，在进山前的一程，它清流毕现，连游鱼都藏不住身影，但一进山，它就隐身了似的，潺潺的水声御空而来，让我只闻其清音，而不见其靓影。尽管想象中是能勾勒的，但总觉那么一种渴望，一种想睹容颜的冲动。不过出山，它又和我相逢，又一路和着我的足音，直至我快到外婆家。

这条水流其实还一直往前，直至到街上，融入街的血管里，一路还是清洌的模样，还是人间悠远、热闹的景。水给村庄带来了自然的问候，水给城市带来了自然和村庄的双重问候。那时村庄和城市的质地都是纯朴的，水书写着一样的景，水书写着生命的辉煌。

几何时，水流书写绝唱，我想是从城市转身向现代都市迈步的时候，河终于失去了它鸣唱的环境和空间，推土机推平了山，当然小河谷也难以幸免。我先是看到街上的水流不再清清盈盈，接着只是空河谷，只有时淌着生活用水。终至空河谷都搬家了，到处都是越长越高的楼和越来越密的塔吊。那时所在的村还躲在建设的潮流之外，那个环绕村子的河沟还在淌着日夜不息的波。尽管河流不再澄澈，河鱼稀缺着身影，但有水流奔流，总能找回记忆，让记忆时时有触点。但很快，村子因毗邻政府，很快变成政府所在地，很快变成建设的中心，河流终于好梦到头，只能在记忆里书写篇章了。我终于看不到那道水流，连同童年的许多场景一道埋葬。是幸还是悲，我无法说清，交给时间吧。我遗憾的是水流远离日子，日子的树就缺少了许多生动的枝叶。没有多少枝叶的树是孤独的，是苍老的。是什么让我们现在的心境总是显得苍老，显得无所适从，无处安放。我望着眼前切割我视线的楼宇迷惘。如果让我选择楼宇还是小河，我情愿逐河而居，让日子简单平凡，但流动不止，但清洌可心。

时间终于让我翻到这一页，记忆中的水流只能在回想中翻阅，我无法抗拒现实，就像无法避开现实给我的许多设定，我只能活在当下。但我可以以文字为桨，在回忆的河里畅游，让感情变成一尾鱼，在那汪清流里忘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