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砚。

倾杯不厌夜凉茶，书径无人几处家。

开砚一连春晓雨，裁宣两尺雪埋崖。

青山卖句樵中卧，晚水沏花韵里呷。

起笔采辉题已老，何须再剪月清华。

前日得砚一块，色深质细，只是掂着有些沉。臂上两支清莲墨池中眠，如临渊而起。素手一双托玉盘，满盛莲子为侍君。瞒红裙，理春妆，潇潇雨里，宿世尽忘。兴起，将茶水一点，随手拿了墨来研。细砚出墨慢，久才渐浓渐纯，中只加水一次，正好够小笔勾七律一首。书罢，又是笔砚两不洗，径自走开。留清蕖独看惶惶夜，把守将融的冬雪，不敢误了春期。

去徽州老城，一路青山微雨湿，新泥赶春迟，车窗沿途捡山樵岩溪，路蜿蜒，只管饮露食寒，拾了山水互酬的对句，好凑诗编集。

而美意止于此，心之所向已溃，又对天之所偿不以为意，白白辜负跋涉的苦心，费去解救的气力。这些章节掉在案底，无心人早已阅尽，有心人怕失了玄机妙趣，定要将如画峰屏层层搬开以达，不料得结局如此，且因曾盼落日月辰星，所以释不得，而怀更不得，无奈陷己于不义。

城内老式建筑如林，立湖亭亭。古朴白墙连株，深色瓦盖是焦柴枯墨，一如埋于厚土经年不朽的书卷，质朴叫人心安。有炊烟相对摇起，轻耸过瓦肩，巷陌行人慢，或喜或悲，都甘愿不出一言恐伤及此刻的静谧。

原想是如此，就算实际拼不了七八分，也能强留住五六。而当身临，见砖墙已新，念老瓦底下事，也被迫从头改过。古城已然是一条商业街，有相连的玻璃橱门遍布装饰的干花；或，是小吃街，烟熏油绕，一次性筷碗，满地狼籍，所闻所见，不过普通小市，纷杂脏乱，走至附近，也都如是。自守难，匆匆已不见当年半分姿色，空余传语，贪人念想，骗人怜惜。

夜里风大作，街上无人，只好回旅舍，幸好没有流连，并无不舍。灯略昏，临窗迎雨，相面是一处小院，四面泥墙，石板坐地，缝有青苔趁机点点将染，势要围拢每一步落脚。檐下放着柴，被潮气晕湿，泡出微弱的木香，探身去捉，却似无来处。角落堆砌盆栽，红绿一泣。恨不得雨水铿锵，吓住拙尘，或是连月的降水能洗净这里多余的铅华，往来穿梭乱了阵脚，浇熄满腔血泪，来者来，去者去，裂帛江川似抛，倩思行云作桨，烟波轻掷，藏鸥低浪，方能寂静。

天正晓，院里鸡鸣，声声击碎欲落未忍的犹豫，它不知事之故，于是干脆不留情面。再闭眼，此行只有一院一雨一鸣一砚，算是所得。而初时翻山越岭的因由，也自愧颔首，宛若嗟叹。

千里为赴从前约，物非堪领旧人回，定是我迟迟不去，才错过他，最后一次叹息。解下素衣拂尘，笑弃琳琅铺路，消磨百年的意志，只为博君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