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可爱影
诗家好以影喻事,故留诗无数,常上口者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拂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等等,但较之下面的“影子”,终归浓重了些,艳俗了些。
柳宗元《小石潭记》:“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由情入景,由景及情,暂忘贬谪,无畏遭遇,皆在此或静或动、若隐若现的怡然影动中。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苏东坡解衣欲睡,见月色入户,欣然起行,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见“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积水空明”,空明得似乎看到了横斜交错的水草,哪里是藻荇,是月光照出的竹柏之影。这《记承天寺夜游》里的月夜美影,勾起过后人多少遐想无限。
而归有光《项脊轩志》中的“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句,为“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的百年老屋略添了些苦中的乐子,这便是读书人的情怀了。
郑板桥对影子则有另一番情怀:“风和日暖,冻蝇窗纸上,冬冬作小鼓声。于时一片竹光零乱,岂非天然图画乎?凡余作画,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前人关于窗影的诗句不少,“梅影横窗瘦”,“西风瘦尽梧桐叶,添得西窗月影多”,“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乱影翻窗,碎声敲砌,愁人多少”,但都没有郑句自在本真。两厢作比,郑板桥不光是大画家,还是大文人。纳兰词《点降唇》“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也此情景。另一首《眼儿媚·咏梅》则说:“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临江仙·孤雁》云:“无端嘹唳一声传,西风吹只影,刚是早秋天。”实则只有身而无影。胡适的新诗“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倒是有身有影,据说那个心头的人影,就是曹诚英。
1959年,68岁的胡适在为《中国语文——月刊》题字时,写下了三十多年前的旧诗句:“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据揣测这诗是怀念情人曹珮声的。人影是心窗上摇曳的松痕,所有的影子似乎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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