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过年前后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7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我从小怕剃头,我老家有个说法叫“剃头三日丑”。这是因为二十年前小街上还没有发廊,都是剃头铺子,小男生的发型也就两三种,或者高平顶,或者像马桶盖子,特别丑。一般放寒假了,父母就开始催,去剃头。一天一天往后拖,拖到小三十晚上,捱不过去了,被押着到后面顾二的铺子去,用推子胡乱推推,就算完事了。正月里我们那不作兴剃头。这也有个说法,叫“正月剃头死舅舅”。

小年夜前,一般腊月二十前后,家家要扫尘,就是来一次大扫除。关于扫尘,古书里的记载很多,可见也是古人极重视的活动,以至于流传成俗。扫尘也有说法,“要得发扫十八,要得有扫十九。”最迟不过二十三,因为腊月二十四要送灶。指望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你就不能惹他老人家生气,得洒扫六闾庭院,掸拂尘垢蛛网。我们住在乡下的时候,父母对扫尘特别重视,不仅家前屋后要打扫干净,坛坛罐罐、被褥窗帘都要清洗一遍,整出挺大动静。这个日子是抢来的,苏北过了冬至,就不时有点雪,所以一看天高,就立即该洗的洗、该晒的晒,似乎有多少家俬都在这一天抬出来亮一亮相。

父亲对是否送灶倒不是很讲究,我二叔家灶台上一直有一个香炉,瓷的。到了腊月二十四,香炉里要插上几支香,有的人家还从糖担子上换一点麦芽糖来,黏住灶王爷的嘴,意思上天之后,他只能点头。我记住乡下送灶是因为从这一天开始,队里会有人家开始杀猪。过个年,一个生产队总要杀掉几口猪的。新年里要办喜事的人家,女儿出阁、儿子娶亲,或者有老人过生日的,那是一定要杀猪的。杀猪其实不好玩,好玩的是给猪吹气。小刀手会在猪后腿上割开一个小口子,对着小口子猛吹,把一口猪吹得相当肥美的样子。这吹气也有讲究,不能泄气,常常是小刀手吹得脸红脖子粗,然后用细麻绳系紧了,拿一擀面杖仔仔细细地捶。据说这是为了好刮猪毛。小刀手照例带走半桶猪血一付大肠,主家会根据自己需要留下多少,其余的,四乡八邻分分。这样的场面很热闹。

小街上的过年,比乡村要生动不少。过了腊月二十,就无所谓赶集一说了,一直到小三十晚上,天天都逢集。这时候总是已经放寒假了,就很是便宜了我这样的半大小子,满街乱窜。看“陶一咳”拔牙、看王瞎子算命、看后街的泼皮混混摆摊子练气功,到卖年画的摊子上张望。陶一咳之所以叫陶一咳,据说他老人家给人拔牙,只要他一声咳嗽,牙就拔好了,表示手段很是干净利落。这传说很神,有一年寒假,一大早就守着他,等到天要中了,才有一个老头子提着一根扁担,一头挂俩空篓子,大约是上街买青货的——姗姗来迟。陶一咳闲了一上午的手艺终于派上了用场,小锤子、老虎钳子什么的家伙尽情招呼,然后他拉开架势,扎一马步,威风凛凛地扫视四周,那意思是朝大家喊道:瞧好了嗨!但见他气沉丹田大咳一声,果然!是的,没打麻药、没用炮仗炸,一颗牙齿真的落在了他的掌心!

冬天里的零食不多,柿饼,家长也不让多吃。每年秋末,我姐姐总要从乡下老家的梨树上摘两袋梨回来,凸肚脐的可以放在棉胎里捂着,一直捂到隆冬时节,早已酥香异常。古人说爽若哀梨,我家的梨虽然比不得哀仲家的,却也爽利可口。太凉太热的我母亲不让吃,偶尔会给一点零钱去街上的糖果摊子买几粒芝麻糖解馋。但这时候我已经不计较吃什么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哪家还没几挂炮仗小鞭的,我们的零钱都用来买这些,拆散了放,不厌其烦地放,就为了听个响。稍微大一点之后,还有链条枪可玩,将鞭炮里的火药倒进枪膛,在冬天的黄昏可以打出明艳的火花,伴着一声巨响。

终于到了大年三十,家里的规矩陡然大了起来,中午吃饭不准落下饭粒、不准泡汤。说是除夕吃饭泡汤,来年出门遭雨!下午要随父亲去澡堂洗澡,别人问这小子是谁,他会比较开心地说是我们家的“小老恨”!倘若有人夸奖这小子礼貌,那他就会有点得意,仿佛是自己家教甚严的结果。东拉西扯到了两三点,父子俩慢悠悠地逛回来,顺路买好门对子和挂廊。挂廊似乎只有苏北有,红纸剪出喜庆的图案,贴在门窗的上沿。图案很多,钟馗神仙花鸟金元宝大鲤鱼……说是贴在门楣上可以辟邪驱鬼。照例,还要买好炮仗小鞭,我上学念书的那一年全家到小街上过年,我父亲格外开恩,准许我买了一口袋的炮仗,大约有二十个,还买了一千头的小鞭,顿时让我感觉自己真是富有得很。

年年这个时刻,母亲已经打好了浆糊,等我们回家贴对联。对联要周正,福字要倒贴。这一天可以不写大仿,但也不敢出格,人来疯还是要被打的。街上结识的新玩伴离好远吹起了口哨,我心心念念地想着晚上父母在我枕边会摆几块钱压岁的钱,而这其中有多少我可以把它兑换成鞭炮!

上一篇:     下一篇:母亲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