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
你可以想象,在凋零的秋天,在荒芜的山丘上遭遇一场秋雨是多么痛苦的事情。然而,更痛不欲生的是,此时此刻你遇到了一只老猫。
有一天,秋雨绵绵的天空让我窒息,鼻息里充满了落叶和残草的腐臭味道。我却不得不去宝源山的半山坡一趟。因为那的一位老人被儿女遗弃了好几年,他起诉了儿女们,我必须对这件事进行调查。
宝源山其实是被历史遗忘的破产煤矿区,坑坑洼洼的土路偶尔可以看到一块水泥半露在地面,路两边都是残垣断壁。半山坡到处都有可怕的洞口,那是采矿遗留下来的废物,它们像可怕的巨蟒,被痛苦地掏空了肠胃,张开血盆大口,连日月都能吞噬去。没有一棵树,有的是乱石堆斜斜地挂在半山坡,挂不住的乱石一直滚到山脚,阻塞了山涧。土地有多肮脏,我无法形容,但整体呈现的是黑乎乎的颜色。这里是病态的风景,病态的颜色,病态的伤口,是人们自掘的悲伤。
当我气喘吁吁地往上爬的时候,残垣断壁间突然窜出一只老猫。准确地说,不能用“窜”字,只能说是“走”。因为它太老了,低垂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摇摇晃晃的样子令人担忧,颜色和土地一样黑。这只畜生太可怜了,冷冷的秋雨还要奚落它,顺着它的眼睑像泪水一样的滑落。
当然,这只老猫是病态风景的点缀,让病态的风景不仅悲伤还凄凉,还颤抖着垂死挣扎。我敢肯定,这块被遗忘的土地在哭泣。
我感到深深的自责,有想要挽救老猫的念头。
我走近了老猫,想要触摸它。它本能地拒绝了,它用黯淡无光的眼神瞥了我一眼,然后躺在了湿漉漉的黑色土地上。我被它痛苦的样子打动了,我忘了此行的目的,忘了是醒着还是睡着。
老猫突然开始说话:“我的死期不远了。所以我必须去寻找一块干净的地方,一块适合埋葬我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我要把一个有关猫的真理传承下去。”
“可你已经这样了,还能传承猫的真理吗?”我很担心。
“哦~所以我现在向你求助。你是知道的,猫是老鼠的天敌,我们爱劳动,守护着人类的家园。我们年轻的时候,一只猫可以守卫好几亩地呢。人们奉猫是上宾,为我们铺好干净的床。可我们老了的时候呢?我们扑不到老鼠了,再也没有人愿意多看我们一眼,我们随时都可能被驱逐到荒郊野外去等死。当然,也有好心的人善待我们到老,可我们一旦死去,很快就会被丢到垃圾桶里去。你知道垃圾桶有多么肮脏吧,我们不愿到垃圾桶里去,因为猫天生爱干净的。更可气的是,垃圾桶里居然有老鼠,指不定,我们就要被老鼠嘲笑,甚至老鼠会吃了我们。”
“猫不是自称‘一猫九命’吗?”
“那是我们的祖先。后来,我们都被改良了,改变了DNA。一猫九命便成了神话。”
“那你要我怎么做呢?”
“很简单,把我一生总结的真理告诉我的同类。”
“嗯。”
“是的,猫的真理。真理就是,无论人类把猫改成什么样子,但我们的本能不会变——猫是老鼠的天敌,毋庸置疑。”
“这样的真理会得到其它猫同意吗?它们会相信我的话吗?”
“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猫的真理并没有被我带走。没有同我一起被埋葬。”
老猫没有再说话了。我突然醒来。雨还在下,老猫却不见了。见过被遗弃的老人,我回到了城里。
我想实现老猫最后的遗愿——对其它的猫说出它总结一生的真理。但我没有找到可以说出来的机会。因为所有的猫都被人宠坏了,很多还成了老鼠的朋友。如果我坚持要说的话,我会变成猫和老鼠的仇敌,人类的仇敌。毕竟,改变猫的罪魁祸首的人。
站在城市的灯红酒绿里,我不再同情宝源山发生的一切,因为有更多的地方会变成宝源山的样子,甚至是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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