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思索的锋芒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7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在路上,思索的锋芒

                
                            孟令波

 

(一)

打开河流,我就不必交出身体内的黑。我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尾鱼,在阳光里游弋。我还可以把自己想象成滑落的雨珠,经过叶片,汇入地层汹涌的潜流。我想,自己更应该是一株迎风的草,或者一只飞翔着的鸟,甚至一个挥动锄头的农夫……

是的,我只是一粒浮尘,一个生命的前世或者来生。我是一切,我又只是我,我的横切面叠印着无数个各异的面孔。

我需要把自己交出,交给风、雨、阳光……生命的终结或者开始都归于一个字眼,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结构肉体的是我,肉体回归的还是我,一个或短暂或漫长的过程,只是一个字的两个偏旁的聚散。

呼吸。冲奔。游荡。哭泣。行走天地间,照亮生命的是生命自身,洞穿肉体的是肉体自己。行走的过程就像阳光穿透空气,雨水渗入生命体内部。开始或者结束,都只是整个过程的某个环节,如同滋长的声音在叶尖上响起或停止。

可是,如果能够抓牢风飘举的衣袂,我坚决放弃夜晚无边的宁静……

 

(二)

当我掸掉玻璃窗上的昨日,阳光变得更加明媚。

窗子朝南,这个夏天,小南风一层层把气温提升。而我窗下的树也一点点把头探向窗子。

我没有秘密,从来不用窗帘。风径直而入,挤满我的屋子。我在盈盈的风里,看到荞麦的花粉,看到祖父拄杖慢行的身影,看到父亲额际滑向土壤的汗珠,我也看到了自己的明天,水一样透亮,风一般无所不在,而又无可把捉。

在鸟声里,我的窗前漫过泠泠的水音。我知道,它们是在一刻不停地搬运生命。这流水洞穿所有的载体,让一切生命从成型之日起就开始了倒计时。

正是这流动不息的水,带走了祖父生命灯盏里最后一滴膏油,早在若干年前。现在它们正悄悄挪走父亲的青春和体力,也在撷取我仅存的纯真和激情。它们会带走一切,譬如我的房子,房前的树,树上的鸟……

 

(三)

走过一座桥,流水便无地自容。岸在拘囿流水的同时也绑缚着自己。也许,存在本身就是玩笑,表面的戏谑暗淡了底质。

从有到无,当一支烟燃尽,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一个人,在天地之间,坐卧,行走,本已给完美撕裂一道有形的伤口,只是在明白的过程中,需要别的事物把自己无形的伤口反复撕裂。

或许,最直接的反而难以论述,而最隐晦的却易于言说。把一朵花留在春天,把春天留给一个人,都是残酷的。而一面镜子碎裂的同时,一个人便有多个选择的契机,然而,人往往沉溺于伤痛。夜晚或者白天,阴或者晴,影子总在有无中,让选择束手。一滴水落下,一个世界随之下沉,而往事莹亮,阳光干渴。

诚然,生命的过程等同于一朵花的过程。生命在分割着时间,时间在缝合着生命的创痛。最终,把超然交给死亡。惟其如此,生命把时间切分得支离破碎,时间却成就了生命本身。而书写,只是花朵开在冬天,阳光朗照的时候,玻璃上总有泪痕留下。

 

(四)

一面镜子碎裂,便呈现无数种选择的可能。然而,生命本身却过于执着,经历了一场雨,就再也难以抹去点点雨痕。

从一场雨的困境中走出,意味着艰辛的挣扎。从一场雨的困境中走出,需要打碎自己,像镜子一样,让风自由穿梭,让阳光进入。这样的话,夏季便不用再区分阴与晴,而五月也不会再确切的划分夜晚和白天。

一个人打开一扇门,远远难于打开河流。而一扇门就足以验证一个人与生活存在的距离。面对一堆玻璃碎片,一个人能够取走多少,又以什么样的情景离去,这只能由时间来言说。

面对飘零的花瓣,一个人的选择也只能是走向风,走向黄昏,走进煎熬与期待相互左右的夜,让生命把无法言喻的过程和选择统统交付时间,等待下一个季节的到来。

而镜子,而门,而河流,而花瓣,作为借以慰藉的死灰,在暗夜,照亮肉体,映现生命的过往。

 

(五)

换一个角度叙述。让时光抽空身体内多余的水分,然后把脚探进泥土,把双手伸进夜空……

夜空的静,是空无,让想象折翼。在城市的边缘,把自己交给灯红酒绿之后的寂寞,季节也就是夏了。

这样的夜晚,最适合像麦子一样站着,放弃一切思索与幻想,挺直身子,在露水繁重的夜色下,等待,再等待,直到头颅深深地垂下。

而我却不能。在这个夏夜,我只是一株逃亡的小麦,根虽然还带着泥土,而身子已远离土地,不属于城市同时也不再属于村庄,所有的命名都与我擦肩而过。我的籽粒干瘪,却从未放弃过幻想。

在城市与村庄之间,我把水视为最后的图腾。无论露水、雨水、井水、河水……都将是生命一次次完美的洗礼与献祭。

在一条路上,让选择屈就于命运,让信仰扎根于风。路边的草丛中,我选一个合适的角度站定,让夜空里的自己,像浮尘一样瓦解时光的定数。

 

(六)

一个人在路上看花开,如在梦中隔着一条河遥望村庄。沿季节的小径,走着走着,花便落了。满地残蕊,在日落时分,等待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也许,一场雨便能够洗尽心尘。在花朵被洗劫的夏天,从一场雨中走出,一个人便真正体味到了幸福的内涵。

一个人,在城市与村庄之间逗留往返,一些路过的事物早已烟水苍茫。在记录的过程中,遗忘也随之而生。还好,一场雨后,可以踩着绿荫走去,伴着雨的清凉,收拾落花,收拾黄昏,收拾那些残损的日子。

在城镇与村庄之间行走,需要适当的距离,需要阳光下的冷静与清醒。梦醒之后,独自走进风,在青碧的原野上,忆及落花、河流还有岸边停靠的一尾小船,生活的距离便拉得更近,生存的痛触手可及。

 

(七)

在生活的纬度上,疼痛是一朵待放的蓓蕾。脚下的路,有风经过,有雨经过。每一个行进中的日子,坎坷中那刺痛生命的触须让生存笼罩了幸福的光环。水月镜花,风烛灯影,生命的浮动如一杯茶在暗夜袅袅着苦涩的淡香。

日子擦身而去。从命运的门洞中侧身挤过,生存便有了弹性与弧度。在生活的道路上,盐不可缺失,脚印在路面上浸出盐渍,有汗水的,有泪水的,甚至有血水的。负重的肉体一步步走去,脚步会历练地越发沉稳。

从镜子的侧光里,偷窥眼角的鱼尾纹,岁月哗哗的流水声便在灯影下响起。经历尘世,一个人就像一叶小船,从水面不留痕迹地滑过。生活中的幸与不幸远不如一粒石子的分量。岁月的河流往往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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