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歌者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7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夏日驱散了许多歌声,唯有蝉鸣不败地开在七月流火的日光下。

我对蝉鸣是熟悉的,因为自小生活在广远而朴素的农村,周围浓荫匝地,小河潺潺,蝉安身栖梦。

暑假是一轴美丽的画卷,我是绘画人,蝉就是那模特。当学校关闭书声琅琅的校门,我们兴奋撂下书包,大自然就打开它神奇的大门,我们悠游其中,我们疯狂涂画童年的章节。蝉就是那美丽的一行。

暑假是空旷的,空旷得你不知如何安排这些夏日的悠长时光;暑假又是旖旎多姿的,因为夏日的节目实在多,有游泳,有捕鱼、拾稻穗,还有就是捉知了,让夏日如一道溪涧,跌宕鸣响,幽深神秘。我在暑假的天空下悠游如风,尽情地展开日子的飞翔。

知了生长在树上,在我小时候的眼眸中就是这样。尽管长大后知道,它在黑枯隆冬的土里要生长个两三年,最多四年,而在尘世的篇幅很短,甚而有朝生夕亡之感。雄性交配后就郁郁而逝,将生命交与时间的风。雌性将交配的卵产于树上,也时日无多。可见生命如朝露。但就是这样很短篇幅的寿命,蝉却将生命的歌高扬,高扬在广袤的天空下,高扬在我童年记忆的时空,高扬在这村那坳,所有有树的地方。我是它忠实的听众、粉丝。

每当父母将身影隐在那条路的拐角处,我就掩上家里的门,来到蝉栖身的树下。那时的树多高大啊,多繁密啊,我几乎看不到天空,只看到满眼的绿在铺排,在我心中酝酿一种凉意。蝉是不甘寂寞的歌手,每当自觉没有安全之虞时就扯开喉咙放声歌唱,歌唱夏天,歌唱生命的精彩,我是那偷窥者。准确说应是这样,因为我是悄然趋至树下,然后觑准一棵树,又将悄无声息攀至树上。蝉不知其大限已至,还在大珠小珠落玉盘,浸在音乐的河中。

捉蝉是不能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那肯定是捉不了蝉。蝉是个机灵鬼,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噤声,感觉危险确实逼至,就振翅一翔,就留下余音,还有那个怅望的你。复在另一棵树上引吭高歌,让你气得不行。

我都是蹑手蹑脚来至树下。小朋友们都知道,要捉蝉了,就集体哑巴,自觉的,没有哪个统领、指挥,集体在树下做沉默者。听声觅枝,然后蹬掉鞋子(无需脱袜,那时普遍不穿那个玩意儿),双手环树,就一下一下地蹭至树的高处。蝉很精明,大多择那树梢做舞台,让你颇费一番周折。快趋近,几乎要屏住呼吸。如听到它哑声,就要停止前进,这时它有惊觉。等它复唱,才可继续中断的行为。在手临近蝉身的一刹那,心脏几乎要跃出来,犹如大人的淮海决战。等到紧紧攥在手中,那种兴奋又可比考了一百分还要激切。然后哧溜一下滑下树,身子如燕了。

捉到这个夏日的歌手,接下就是和它厮守相伴了。为防止它逃逸,往往是将它的一对羽翅各个掐去一半,残翅难越了;或者牵一根线在手中,线头捆着它的翅膀,它飞来飞去始终在我股掌间,犹如孙悟空对如来佛。但这时线是要紧拽的,否则稍不留神就携线而越,你只能用眼光无奈地捕捉它消失在半空中的背影。

在你手中它是很少震器(蝉的腹部安有一个发声器)而鸣的,沉默地趴伏于你的手心。只有当它感觉自处、无人可扰时,才复放声歌唱。例如夜间,你将逮来的蝉挂于蚊帐,相伴而眠,漆黑的夜中,伴随着甜蜜的鼾声,它会鼓腹而鸣,将自然的歌唱释放于屋里。从无惊扰之感,因为它是自然质朴的鸣叫,是耳熟能详的音声,几乎伴着它长大,反而能使酣睡更沉绵。如果让它按照你的意志随时发声,可轻捏其腹部,捏一下,音声就淌一段。可是哀哀而鸣,呜咽之唱。俗谚说强扭的瓜不甜,你强行让它发声,歌声可甜美。我试过,但绝少经常为之,毕竟一种残忍。我很爱惜这个小精灵,黑褐色的身,羽翼像夏天一样透明,憨厚可爱,是它不歇的歌唱,让夏天不寂寥,不燥热。

夏蝉应该是个流浪的歌手,它不择枝而栖而鸣,携带着简单的器具(只是腹部一个发声器),就放开喉咙歌唱夏天,歌唱美丽的自然。它的歌声穿越树梢,穿越许多村庄,在空旷的野地回旋,美丽开放,如钹,如笛吹,将夏天酝酿得音画灿烂、低回婉转。我不知蝉夜间栖于何处,大自然对它嘹亮歌唱是如何馈赠的。我只知道它不爽约而来,踩着夏日第一缕风,披挂那炎炎的烈日,撞开我暑期的大门,就谱写那不变的美丽诗行。

远离了乡土,远离了童年的篇幅,夏蝉也渐渐隐声而去。我蹲在水泥钢筋构筑的空间,很少看望到那个熟悉和泥土一样色泽的精灵,也很少聆听到它美丽清越的歌唱了。只是有时到乡下或者出差,路旁,听到它不变音声,打开我温馨久远的回忆。不过蝉是不会消失在我记忆的光盘上,它是往事美丽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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